【散文大讲堂】第四讲 散文如何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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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讲 散文如何炼意

主讲人 张宝树

在散文写作之前，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提炼并确立“主题”。古人把这件事叫作“炼意”，也就是“酝酿”和“构思”的意思。

我国古代文论中，一直没有“主题”这个概念，古人倒是常用一个“意”字，指的就是文章的“思想内容”。古人主张“一意到底”，不能“二意两出”，从而使“意多乱文”。看来这跟我们现在所说的紧扣、突出“主题”的意思是很相近的。

其实，“主题”一词源于德国，最早是音乐术语，是乐曲中最具特征并处于显著地位的“主旋律”，它往往表现一个完整的音乐思想，是乐曲的核心。日本最早有人把这个概念翻译为“主题”二字，后来“主题”这个术语才广泛用于一切文艺作品的创作中。如果把“主题”的意思说得再明白一些，我们不妨可以这样理解：所谓“主题”，就是作者在自己的作品中反映生活现象、发表见解主张、议论社会问题时所表现出来的基本观点或中心思想，即古人所讲的“意”。在广义的文艺作品里都是讲究“意”和“主题”的，那么，散文这种文学体裁当然也不能超脱“意”和“主题”的约束。

散文中的“意”，是散文的“灵魂"。古人云：“意者，一身之主也。”这是一种形象的比喻，也就是说，散文的主旨，是整篇散文的主宰。一个人没了灵魂，没了思想，就等于是一堆行尸走肉；那么散文没了灵魂，没了思想，同样是没有什么价值可言。《论语》有云：“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散文的 “意”和“主题”就好比北极星，它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其他星辰都环绕、拱卫着它，围着它转，以它为中心。刘禹锡在《陋 室铭》中有两句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看，散文的“意”就犹如那山中之“仙”和水中之“龙”。有了这两样儿，散文就神釆飞扬；没了这两样儿，散文就黯然失色。

“意”在散文中除了是灵魂以外，它还担当“统帅”的要职。材料如何取舍，结构如何安排，语言如何使用，都要听从 “意”这个统帅的统一调遣。

记得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王夫之说过一段十分透彻的话: “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过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这段话除了讲“意”是统帅的意思以外，还举李白、杜甫为例，说他们的诗没有“意”的，十篇里找不到一两篇。 那么多景物都可以作为素材写下来，但只有蕴涵了新“意”，才能飞扬灵动，才能获得艺术生命。这显然是讲“意”在诗文中的重要意义。

另外古人还说：“作文，以意为将军，转换开阖，如行军之必由将军号令。”说的则是“意”与结构、布局的关系。“转换开阖”，就是指起、承、转、合，就好比行军布阵必须听从将令一样，怎样开头，怎样承接，怎样转换，怎样结尾，统统都要 听命于“意”或“主题”的安排。

散文的遣词造句，同样也要服从“意”或“主题”的需要。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说得好：“常谓情志所托，故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就是说，散文是表情言志的载体，所以应当以“意”为主，用文辞去表达这种“意”。如果你“以意为主”了，你的主旨必能清楚地显现出来；如果你“以文传意” 了，你的言辞文釆一定不会散漫杂乱。不少大文豪也说过这个意思，唐人杜牧说：“苟意不先立，止以文采词句绕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阓 ( huanhui )，纷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已。”杜牧认为，假如不先立意，光会搬弄词句，雕琢文釆，那么道理就会越说越乱, 好像一个人进了闹市，乱哄哄谁也不认识谁，天一黑就四下走散了一样。清人袁枚也说得形象：“贯穿无线，散钱委地。开千枝花，一本所系。”意思是说，铜钱不用绳子贯穿，就会散落满地。树上开出千枝万朵花，但都是长在同一个树干树根上。

不但我国古人主张以“意”为主，强调“炼意”或提炼主题，而且外国知名作家也特别有这样的主张。列夫斯泰就说过：“艺术品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它应该有一个焦点才成，就是说，应当有这么一个点，所有的光集中在这一点上，或者 从这一点放射出去。”我认为，他说的这个艺术焦点，指的正是“主题”，也就是我国古人说的“意”。法国有个启蒙运动思想家，也是美学家、文学家，叫狄德罗，恩格斯曾称赞他是“为了真理和正义的热诚而献出整个生命的人。”他就说：“主题思想如果有力而清楚，它便应该对其它思想处于专制地位。这是一件机器的发动机，它像推动各种天体使它们循着轨道运动的力一样。”这就再清楚不过了。具体到散文来讲，“主题”或者“意”，确实就是散文的“发动机”、内在的推动力，是主宰散文的灵魂和统帅。

既然“意”和主题这么重要，那么散文怎样“炼意”，提炼主题呢？

一般来说，一篇散文的炼意和确立主题的过程，就是作者自己的某种思想、主张不断酝酿、思考和提炼的过程。有的学者讲，主题具有客观性、主观性和观念性。这是很好的见解。 这就是说，主题的提炼，离不开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写作素材，不论是多么鲜明、独特的主题，都是从历史的或现实的写作素材中概括和总结出来的；而主题的提炼，又与作者的兴趣、情感、思想、修养等有着密切的关系，作者散文的取材内容不同, 自然会表现出不同的主题，即使是同一题材，不同的作者也会生发出不同的感受，提炼出大不同的主题来；而且还有个殊途同归的路径，那就是散文主题的提炼都是作者对现实生活中客观事物的认识不断由感性向理性转化、升华的结果。这是被无数散文家创作实践证实了的一条规律。

因此，爱好散文写作的朋友，千万对“炼意”和提炼主题要惨淡经营，不能浅尝辄止。还是古人说得好：“凡作文发意，第一番来者，陈言也，扫去不用；第二番来者，正语也，停止不可用；第三番来者，精语也，方可用之。”（元陈绎曾《文说》）所谓“第一番来者”，是指最先想到的主题，它往往是老一套、一般化的东西；“第二番”的“正语”，虽然好，是正确的，但却不应就此满足；还必须提炼出“精语”来，提炼出精辟、新颖的旨意来，那才是最好的主题。

对于我们广大散文爱好者来说，并不要求我们的散文立意有多么新奇，主题有多么深刻，但是，我认为即使不能像对待作家要求那么高，也还是应该懂得散文“炼意”的重要性。给自己定的弦高一点儿，平时严格地进行散文训练，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在2004年秋天，第二次游览杭州西湖，我晚上游，第二天白天又徒步去转。诸多美景，目不暇接，到了乐不思归、留连忘返的地步。回到家中，总想写一篇散文表达自己的感受，可是却迟迟下不了笔。怎么这么难？对了，难就难在确立什么主题上。

去杭州那天当晚，我在西湖边上漫步，乘着夜色走了不少地方,觉得西湖夜色太美了 ！湖水、远山、灯影、人流、焰火……处处入画，诗意盎然，撩拨情思。西湖夜色倒是少有人写，我何不从西湖夜色入笔呢？又想，我若使出浑身解数，把西湖夜色写得美一些，是可能的，但是天下有名的湖太多——昆明湖、玄武湖、太湖、大明湖、青海湖……我笔下的西湖怎么能写出写出个性和特色来呢？我一时没想好，只好暂且放下这个写“夜色”的立意。

第二天，我又全身心扑向西湖，这次我是徒步环游。西湖周遭30多里，尽管我的行程安排很紧，时间不够，那我也愿意走走！于是，我绕着西湖转了一大圈，足足花了四个小时，这下子算大饱眼福了。走了那么多景区景点，看了那么多文物古迹，知道了那么多与西湖有各种缘分的历史人物，时间跨度竟达上千年。环游之后，我对西湖有了更多的印象，大量写作素材充斥脑际。我慢慢梳理，筛选，归纳，取舍，我想，这时候该进入“炼意”的程序了吧？

我太爱西湖了，不写西湖心不甘。可是我到底写什么？我想把西湖比作“天堂”，可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意却又家喻户晓；于是，我又往深处思考：为什么说西湖是天堂？我从游览的景物中归纳、梳理我的感受，我先是想把西湖从古至今的自然景观、文化层面和精神层面的东西开掘出来，于是我开始从六个层面解读西湖。我觉得西湖之所以跟中国其他湖泊不同，就是因为它不光笼罩着帝皇之王气，而且更多的是充溢着着忠义之正气、仁爱之民气、人文之雅气、僧道之灵气、山水之秀气等等。我想，正因为西湖有这么多的气韵氤氤着、浸染着、抚慰着、沐浴着，所以西湖才成了古往今来人们神往的天堂。

这些思考，显然比先前光着眼于西湖夜色要深沉、丰厚得多了。可是想下笔，难题又冒出来了：这么多层面，再一一对应西湖景观来描绘，可就不得了，得写多长的散文呀？而且层面太多，题材太多，涉猎太多，真也不好把握。怎么办？我只好另辟蹊径，像剥笋似的，继续寻找新的立意。后来我记得苏轼有一首诗，最能概括西湖的妙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可为什么西湖从古至今总是那么妩媚动人、魅力无穷呢？原来同它自古以来总是受到不同时期廉政、勤政的父母官的保护大有关系。最早是公元781年的李泌刺史，接着是公元824年的白居易刺史，然后是公元927年的五代吴越王钱缪，随后就是公元1089年的苏东坡，最后是公元1503年的明朝杭州知府杨孟瑛……数得着、叫得响的是这五位父母官，再加上如今杭州市政府早已启动的西湖综合治理工程，所有这些名垂史册的业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把治理西湖当作是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在西湖之上都倾注了绵绵的爱心。这样一来，我认为，一个更凝练、更有新意和时代感的主题便提炼了出来。于是，我把这篇散文命名为《夜西湖的幽思》（收入《张宝树散文精选》P97）。一看题目，散文主题也就一目了然了。大家不妨读读这一篇。

朋友们，听到我的这篇散文的酝酿、构思、炼意的过程以后，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与我交流切磋。不管别人怎样写，反正我一直是把散文写作当作一个生命历练的过程，从不马虎, 从不草草了事。

主讲人简介

张宝树，1942年7月20日生，男，汉族，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纪实）签约作家、河北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天津散文研究会名誉会长、《散文福地》杂志主编。

1986年5月26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发表处女作《觅春》，从此开始文学之旅，先后发表作品数百篇，200余万字。结集出版的作品有：《中国现代寓言赏析》，散文集《生命的辉煌》、《走近真实》、《幸福在彼岸》、《张宝树散文精选》，报告文学集《寸草春晖——来自教育的报告》，文化随笔集《造神史话》等。代表作品和获奖作品有：《雁北魂》收入《中国游记年选》，《口琴声声》入选《当代散文选萃》，《生命的辉煌》获全国“红玫瑰”散文大赛优秀奖，《感情的香味》获全国“人间真情”征文大赛一等奖, 《生命之旅》获天津市第四届“文化杯”散文一等奖，《爱的天平》获天津市第五届“文化杯”报告文学一等奖，散文集《走近真实》获天津市第十一届“文化杯”最佳散文集奖，《这个女人让我心静》获河北省散文名作一等奖，报告文学集《寸草春晖》荣获由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主办的报告文学大型征文一等奖。

1986年与著名作家袁鹰合作主编《当代中年作家散文选》（31万字，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发行），1992、1994年先后主编“中国当代美术家”传记文学丛书两部《耗牛、骆驼、雄鹰》和《一 代宗师——林风眠》（共计48万字，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2000年与著名学者、作家林非合作主编“大视野”散文随笔丛书12部（170多万字，天津社科院出版社出版发行），2002 年主编“鲁迅年”文学丛书5部（88万多字，远方出版社出版）, 2010、2011年先后主编老年人散文集《为自己鼓掌》和《心灵盛宴》，计60万字。

1995年郑重入选《中国文艺家传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年入选《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中国专家大辞典》，2001年入选《中国当代文化艺术名人》（作家出版社），2006年入选《中国艺术家宝典》，2010年8月荣获“国家最高当代文化名人”荣誉称号，2011-2012年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多种文化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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