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散文·纯子】暮色沉沉忆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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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忆如烟

——回乡日记系列之八

文/纯子

2020.5.22

五月十一日，一个灰色的分界线，将欢笑搁浅在夏风涡旋的码头。她清秀的脸上，挂满焦虑。

这情节，是故事里的片段。上眼皮的松垂使得原本细长的眼缩了一倍，不抬眼看人时，便是一条纤小的缝。稀疏的眉毛懒散地排列出不规范的形状，嘴角微微下弯，脸部肌肉无力地垂向下方。肌肤却是天生的白晰，像丝绸一样细腻，小巧的塌鼻梁与标准的瓜子脸完美契合，即便是老态初显，透过沧桑依然想象得到年轻时的秀丽俊俏。

农村妇女的离婚，在三十多年前，一定会遭到强烈谴责，甚至唾弃！她的想法纯粹却超前，就是不爱，相当于今天的三观不同。经人介绍，嫁给一个厨师。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前半生操劳家里家外，后半生十指不沾阳春水。他清瘦却挺着笔直的身板，眼窝深陷，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唇，讲一口听不懂的南方普通话，话少，只知道低头做事。

他们带着女儿在县城租了房住下来。她用他买断工龄的两万元倒卖香烟，却在火车站被查没收，她发疯似地想要抢回，那可是一家人的所有积蓄，指着这些钱吃饭呢。她在车站的广场上哭得死去活来，想一把火烧了这个要她命的火车站，最终被好心人劝住，并资助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再苦的日子也要继续过，咬紧牙关，摆地摊，开饭店，跑长途货运，只要能赚钱，就去做。他不善言谈，主内；她性格开朗，主外。儿子的出生，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带来好运，用火车车皮发麦麸到南方，赚了不少的钱，生活宽裕，妇唱夫随，日子红红火火！

福祸相依，生意往来中，她眼中的贵人陈某伙同情妇，将她帐上资金全部骗走，由于证据不足，告不倒陈某。一气之下，找人打了陈某。她却被抓了进去，拷了双手，不让吃不让睡，遭遇非常折磨五天后，女儿花了一万才将她保了出来。个性极强的她回想起曾经跑货运时，被山里人碰瓷敲诈；被村霸设卡拦货；被土匪穷追打劫；从山上翻车，还没结婚的司机毁了容。车报废，货全赔，治疗费花了十多万，司机的脸终未还原，变得极为恐惧……桩桩件件，都是血泪，悲愤欲绝，一下子闭了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爱说话，只是在两个人的时候，小声说两句开导的话，每天按她的口味做饭，陪她去医院针灸治疗。半年后的一天，她奇迹般地张口说话了，他一高兴，赶紧跑进厨房给她炖了鸡汤。在他的悉心照顾下，恢复极快，什么也不做的她学会了打麻将，并且有了瘾。每天除了打牌，天塌了她也不管。他明白，她受了太大的打击，用赌博来麻醉自己，不想面对所有的失败。从此，她有意放纵自己，不问世事，不念过往。享受着他给予她的女王待遇。他买菜，做饭，拖地洗衣。几十年她不曾洗过一双袜子，甚至连自己的内衣裤也沒洗过。他做好饭菜，端上桌，吃完饭，她也不会帮他收拾碗筷。假如已经工作的女儿来长住，她也会告诫：“坐着，不用管，他做好饭会端出来。”她对他的付出习以为常。日子久了，这习惯变成一种可怕的依赖。他存在的意义，便是代替她的手脚及大脑。

每逢亲朋好友来访，他去厨房做饭，她则骄傲地展示自己在家中的高贵地位，并受之无愧；她有些姿色，喜欢各种款式的旗袍，手里的钱基本用去买了旗袍，成千上万件，柜子里放不下，就打包放在阳台上。每天换一件，总也穿不完，有些吊牌都未剪，一直躺在衣柜里。似乎所有的的被宠都是理直气壮，洋洋得意之际，他们渐渐走向衰老的暮年，他步履蹒跚，眼花耳聋；她偶发脑梗，腿脚沉重，记忆减退。此时的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享受是有毒的，依旧活在虚幻的光环里，自我陶醉。

鼠年，给了整个世界一个凶猛的下马威。也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恶梦，八十三岁的他生病倒下，不能再做她贴心的保姆，没有了拐棍的支撑，她寸步难行。她的天塌了，她恐惧慌乱，抓不住可以救自己命的稻草，她以为他可以陪她到老，却忽略了他是大她十岁的耄耋老人。他是肺腺癌，胸闷气短，咳痰带血，虚弱无力，每天吃大把的抗癌药，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再也没有照顾她的能力，尽管心里牵念不忍。她的痴呆愈发严重，一出门就迷路，把香瓜当成梨买了回来，产生幻觉看到黄鼠狼在她身边，尖叫驱赶。身患糖尿病却经常吃甜点，尤其喜欢大荔名小吃蜜汁轱辘，一次可吃五六个，劝也劝不住，也不坚持吃降糖药。并有一套经典说辞：“想吃的不能吃，活什么意思，活一天算一天，吃！”

他回家等候基因检测结果，以便后期靶向治疗。一个癌症病人的日常，除了无休止的痛苦呻吟，咳嗽吐血痰，还没有食欲，仅喝几口稀粥。呼吸困难，无法躺睡。用久了呼吸机，喉鼻发干，极不舒服。坐一会，躺一会，总之，什么姿势都难受。为了让他保持一个相对健康的心态，家人隐瞒了病情。他有所感觉，却无法从大家的嘴里得到真实答案。索性不再追寻真相，接过儿子手中各种精致的药丸和汤药，极不乐意地咽下那些奇奇怪怪的苦涩。虚弱的躯体默默承受着所有的痛，或许是八十三年积攒下来的病，这一刻集体爆发，来的声势浩大，不容回旋。

儿子耐心服侍，女儿煮饭洗衣，尽量让家温馨依旧。她将日夜思念的他盼回家后，心上的石头落地，半生不做饭的她买了包子回家，便匆匆跑去打牌，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和太大的热情。或许她要的只是他在身边的一种踏实。打牌防痴呆，家人们也很支持，反正留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

窗外风声猛烈，夕阳正红，眼目所及，高楼耸立。他走不出去的城市，风可以！因为了无牵挂，所以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