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病例讲怎么破病名的名相（3）
用病例讲怎么破病名的名相（3）
▲ 曾骞
多年以前，有次考试，其中一道题：所谓颈椎病的分型。那个年代，不是现在机器读卡器的涂格纸，纯粹白纸黑字写问答。
直接按教科书答案，写上，就拿到分。脊髓型颈椎病、神经根型颈椎病、交感神经型颈椎病、椎动脉型颈椎病、混合型颈椎病。可中医考试，为何那么西化，觉得恶心。
按痹证分就可以了。不通、不荣，或不荣不通。检查表里状况，看寒热虚实，该怎么治怎么治。照现代医学的分型，不可靠。甚至说，在西医的范畴中，直接检查椎管外或椎管内，再确定原发、继发，针对性处理，这个理念更靠谱些。算是前沿观念——软组织学的鉴别诊断。可西医主流，自己都不够认同，还固守那几个呆板分型。
所以，卷上答：题目出的没有水平。它那个题目，写明在问分型，考试的人都心知肚明，是要把几个现代分型写一写。这种教育和考试，基本在培养杀手。
我那样回答，知道恐怕不会有好下场。有点拿前途开玩笑。可在考场上，硬是写那些答案，太难受。最后没想到，居然考试也过了，也许其他地方没丢分。归功老天帮忙。
现在讲一个被这种杀手医学观念耽误的案子。
很长时间来，包括中医里不少人，受到前面提到那几个陈腐分型影响很大。很多病人花了钱看中医，又拍片，诊断书结论三个字：颈椎病。再按什么穴位治颈椎病的套路模块，扎一个星期毫针，加中药熏蒸，不知道在糊弄点什么玩意。
来看案子。
男，40。矮胖体型。半年来，间歇头晕头痛，项部风池胀，从大椎到风府，感觉有股热热烫烫的水流冲脑。若吸烟，稍微两口，浑身无力，脸发麻。所以烟也戒了。本身不喝酒。腹部日益变大变鼓，硬满。多是自己在药店买点药，吃了无效。后来愈发严重，入院治疗。
就是这样一个问题，拍片，颈椎病。医院中医科扎毫针，连带外敷一种药膏。大概一周后，病人两腿发肿，晕沉难行，欲呕不得。手发麻，伴随有阵阵心悸。他自己跑出院。
我见到他的第一面，问：你就真相信是颈椎病吗？病人回答：拍片说颈椎骨质增生。他带有片子，脑部扫描没问题。他说，是吧，头部检查过，没事，拍片是颈椎增生，不是颈椎病吗。
现在日常临床的通病。头晕头痛，颈项不舒服，查不出原因，拍片子时看到颈椎增生，就定为颈椎病。
问题在于，很多人，本身由于代偿机制作用，或经络不通，或气血不濡，或脏腑问题，造成颈椎关节失养，人体自行降低骨密度，扩大椎体空间，以便获得更多气血，所以产生所谓颈椎增生。它是一个整体性问题，非孤立的病理结果。
讲更浅显的例子，当一个中风的病人头晕，影像检查中颈椎有增生，难道这个头晕，要按所谓颈椎病治吗？或，一个肝肾虚弱的人头晕，同样可查出颈椎增生，不去处理肝肾，弄那个颈椎干什么，颈椎按摩烂了，下面没有气血，也是没用。
现代大部分人，颈椎都增生。原因在于精血不足，包括年轻男女。身体有充足的气血，自然会向四肢及躯干流动。不充足时，关节自然养不到。平时身体没有太大症状时，自身不留意，一旦发生一些现代医学判断不明的问题，又恰好检查出颈、腰椎问题，就容易当作了颈、腰问题治，失于客观。
回到案子。
来诊时，两脉实滑，两寸鼓指。淡舌，白腻苔。脸微肿，萎黄晦暗，唇暗，两下肢浮肿，按下回弹慢，色略微暗。腹硬，鼓胀，按则欲呕，连及头晕。左嘴角不时筋惕。病人神上：呆滞昏昧。口苦，目眩。口内黏腻，口时干渴，欲喝冷水。非大渴。无食欲。头汗大。大便正常，小便黄，时有不利。胸胁满。身怕热，不怕冷。身热不扬。最想解决的是，从后项至后脑，阵阵滚烫水般地上冲，几乎一整天如此。手麻。人困软无力。
基本是一个湿包热外，热处湿中。湿与热合，交相为患，致成是证。此案根邪在中焦，湿重热轻，一则苦温开泄，二则芳化湿阻，三佐清热透热。又筋惕，需助津液生扶。
身热不扬，典型湿温，且湿重于热。湿性重浊、粘滞，湿与热胶合，热邪被湿气遏制于体内，不能外达，所以会出现体感身热，触叩肌肤不甚热。重点在于湿。结合舌象，也如此；
胸脘痞闷，泛恶不欲食，面色萎黄晦暗，四肢困重无力，皆指向中焦湿热大患；
气实血涌，而见实滑脉，内中痰积。证象亦有血瘀。问病人，平时喜欢吃什么，烧烤吃不吃。答：油煎各种肉最喜欢。所以，素体痰盛，又逢诸多日大雨，里外相感，痰热郁蕴；
雨湿较盛，酷热蒸发，“壮者气行则已，怯者着而为病。”
至于病人，自己感到后颈处的热水向上冲头，属以下犯上。由里而致的外证。大象而言，中焦湿阻不利，天地二气不交，湿浊蒙上，清阳受阻。这里哪里有“颈椎增生”这种病名的事。
这一步，基本可定治法。不可辛温发汗，不可苦寒猛攻，不可滋阴。
一诊，与药：
柴胡20 枯芩10 法夏20 厚朴30
炒枳实9 橘皮10 葛根30 佩兰10
茯苓20 泽泻20 前仁10 丹参30
三帖
服至两帖，下肢浮肿消退。头晕、目眩、腹胀、泛恶不欲食减轻。服至第三帖，大便开始拉稀，多次腹泻，身热不扬状况改善。此腹泻属排病反应，身体自行排邪。项后热水冲头感，略微减轻，时有阵发，程度、时间上转轻与缩短。口苦仍有，包括有时易渴，想喝冷水。可解一定渴。多数时候，非大渴。手麻还是有。恶心欲吐，仍有。
二诊中，保持原方不更改，也不加石膏，因为断定湿为主，非大热。一诊用药后，脉象已无来时那么实滑，两寸鼓指也有所缓减。心悸已不明显。
二诊用药，保持一诊方，再三帖。
三帖后，头晕现象消除。项后热水冲上感微小。其余诸症，如胸脘痞闷、小便不利、头汗等，趋利好改善。手麻消除，下肢浮肿无反复。病人神上：始清爽。舌苔略褪腻。
出现一个新症状，头晕虽消除，左半边脑袋却痛。不剧烈，闷啄痛。触之颈项，凉。同时，病人自诉，前颈两侧，有痉挛感，牵连至两肩与后颈处，如有绳箍。无口苦。轻微欲吐。
一诊、二诊，湿邪为先，先祛湿邪，湿解热孤则易消解，病可速。祛其蒙蔽，热邪则有外达之路，以通阳气。此阶段，救阴不在血，在津与汗，通阳者不在温，故辛温燥品不入，在芳化利渗、苦温开泻、兼透热转气。便是此前思路。
病人在一诊前，连日大雨，治至三诊，时上由暴雨转日日高温酷热。时气周转，怯者受之。病人因热故，贪直风吹身，患之风邪。可谓前邪未津，再添新贼。
三诊中，脉上右寸弦数，左脉偏浮紧，重按偏弱。余热合暑气，兼湿邪，再合之虚风，上发而兼见局部痉挛。口渴不明显，只是饮冷水舒服。无二便问题。无心烦热甚，无明显阴伤。此诊，重在除湿清热（此前为透热）的基础上，兼治血以疏风。
三诊，与药：
厚朴30 陈皮10 法半夏20 川芎10 生甘草9 菊花10 钩藤20 砂仁6 白豆蔻6
四帖。服后，头痛除。项后热感蒙上无。脸小一圈，不似此前浮肿状态。前颈两侧不适感消失。腹部无明显胀满，白腻苔褪大半，未尽。大便偏软，日日解。小便时有微黄，畅。脉象无前弦博，偏濡缓，病转出。病人略口腻、略胸脘痞闷，食欲尚可，体力仍偏于肢倦，以「藿朴夏苓汤」裁减为主。后再服八帖，诸证瘥。
以“颈椎病”病名粗断定证，针扎所谓治颈椎病的穴位，行所谓治疗颈椎增生药膏外敷，完全是一种粗制滥造流水化操作。不但没有阴阳气血概念，也不守基本的寒热相治规律原则，可是，基本已为今日普遍现实。
怎么办？既然很多东西靠不住，不如以《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篇第三」中的一段经文结尾：
“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失之则内闭九窍，外壅肌肉，卫气散解，此谓自伤，气之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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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骞，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