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甜米碗子
甜 米 碗 子（散文）
·马腾驰
老家大张寨，人们把扣碗糯米（蒸甜米）叫甜米碗子，也叫甜盘子。叫甜米碗子，是因为它在碗里蒸熟的，蒸熟后，翻放在盘子里的形状好似倒扣着的碗，这个叫法形象贴切。叫作甜盘子，是说甜米被倒扣在盘子里端上桌的，这个称谓也没有问题。两种叫法都对，都没错。
甜米碗子，是我们小时的稀罕物。一年中最大、最隆重的节日——过年期间，也是吃不上的。那时，生活困难，粮食紧缺，一大家子人过年，包括大年初一过后待客，老家人只有简单的几碗菜。说几碗菜，而不说几盘子菜，是因为，不管谁家里，都没有几个成像的可用的盛菜盘子。平日吃饭所用，过年时盛菜的土红色底子粗瓷碗，尽管大小一不，但还能凑够几个。那几个粗瓷碗里盛的菜，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白菜、白萝卜、豆腐与粉条。
老家本身就不出产米，背锅上山——老是前（钱）紧的日子，没有谁会奢侈地去买了糯米，回来蒸甜米碗子吃。只有个别家庭条件稍好的人家，过红白喜事的席面上，偶尔才会有甜米碗子。在那席面上，不用说，甜米碗子是最受大人和碎娃们欢迎的一道菜。
长期不见油水的肠胃，对菜油，对带油的肉食，对带糖的所有甜的东西，包括这甜米碗子在内，都有一种天然的本能的需求。用老家人的话说，把人“烤着了”（方言：长期吃不上），看见那些东西就香，就想吃。味蕾是有记忆的。到了现在，我们这代人和上一辈的老人，一说起过去小铁勺里燷的下锅菜，说起猪油炼的大油，说起甜米碗子等，就觉得香，就觉得好吃。那是那个艰难的时代，给人留下的难以磨灭的记忆。
日子好过了起来，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很大的提高。小铁勺里燷下锅菜已成为尘封的历史。用猪油炼大油，大部分人认为吃多了，会引起各种疾病，少吃或者不吃了。只有甜米碗子，仍是很多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过年过节时保留下来的少不了的一道美食。
离开故乡快40年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在铜川，还是后来到了咸阳，每年年前，母亲都不会忘了蒸甜米碗子。不缺鸡鸭鱼肉，不缺各种新鲜的蔬菜，母亲却把蒸糖米碗子，当作一项重要的具有了仪式感的事情来做。每到年前，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蒸甜米碗子要用的食材，腊月二十九，香甜诱人的甜米碗子准时会出锅。
母亲之所以把蒸甜米碗子看得这么重，一是儿女们爱吃，来的亲戚们也爱吃。我想了，母亲做甜米碗子，还有一个重要的也是潜意识里的思想，那就是对儿女们过去生活中缺少的东西，她要予以弥补，为人母亲，在这方面是很敏感，是心细如发的。另外，她也是在告诉我们，不要忘记了吃不上的甜米碗子，不要忘记了过去那些难场的日子。
甜米碗子不是忆苦饭，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无需给它下一个多么高的定义，也不必给它标注上什么显亮的标记。它是母亲给我们做的一道有了太多滋味的吃食。
母亲做甜米碗子，多次我是在站在跟前看了的。母亲边做边说，2斤糯米，装出来不多不少，刚好是6碗。先把糯米淘净，在锅里煮到7分熟，米心不能煮熟，把煮过的糯米，用漏勺捞到盆里，放入白糖，搅拌均匀。给要蒸米的碗里抹上菜油，碗底放上6片带了刻花的红萝卜片。碗里抹油，碗底摆放带了刻花的红萝卜片，是为了吃的时候，好把碗里的甜米往盘子上翻，翻出来后，样子也好看。
随后，母亲在碗底摆好的红萝卜片上，一圈放了6颗大红枣，再把煮好并拌了白糖的糯米装碗，把刚煮过米，带着浆质的水，倒一些到碗里。倒带着浆质的水，不仅有原汤化原食的作用，蒸出来的甜米也会软糯可口。碗子装好啦，入锅蒸，大火烧50分钟后即可出锅。蒸好的甜米碗子出锅晾凉，放入冰箱保存。
吃时，把甜米碗子放入锅内馏热馏透，拿出后倒扣入盘子。如碗一样倒扣在盘子里的甜米晶莹光润，顶端是红萝卜花，还有如琥珀一样深红色的大枣，看着就馋人，就有口水在嘴里打旋旋。白糖清纯的甜味，大枣的枣香味，已完全浸入、渗透进黏软的香喷喷的糯米里，夹一筷子放入口里，甜米碗子特有的鲜美醇甜，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口腔，充溢了整个身心。一口吃完，还要伸筷子去夹第二口、第三口。嘿哟，甜米碗子，真是好吃得没法说呢！
母亲做的甜米碗子，是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是过年这几天，是亲戚们来看望她时的饭桌上，最受欢迎的一道吃食。母亲看着我们有滋有味地吃着甜米碗子，脸上是满足而欣喜的笑容。
小弟晓驰要回西安了，每次，母亲都要给他带走几个甜米碗子。她一边给他的行里箱装着，一边叮咛着：回去后，想吃了就热着吃，记着，一定要热透，热不透不好吃。小弟在一旁只是笑，那笑里有幸福，有对老母亲无言的感谢。
到了这个年龄，年年过年，还能吃上母亲亲手做的好吃的甜米碗子，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开心，很幸运，心里暖暖的事儿！
2020年2月25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单个网页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鞋》《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已于春节前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该书已被国家图书馆与多家图书馆收藏。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由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生命深处的真情吟唱》，该书即将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快递‖《背馍记》作者马腾驰签名本开始快递寄书
马腾驰散文集《背馍记》已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为该书题写书名并作序。全书36万字，由“心有沉香，何惧浮世”、“釆一缕阳光，温暖红尘过往”与“给心留一片宁静的地方”等六辑组成。
散文集《背馍记》，精选了包括作者具有广泛深远影响力的名篇《背馍》在内的86篇散文。
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说：“腾驰的散文，我是喜欢的，醇厚自然而又情深意浓，他的文字里，纯净温馨的气息时时在涌动。他的散文语言朴素大方，不做作，不故作高深，以真切贴心的笔触写他的过往之事，写他的痛切感受与深长情怀。他很多的乡土散文，不仅仅是昔日生活的一个记忆，更是挥之不去常常萦绕于胸间的悠长乡愁，读他的文章，不由人要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
著名作家、鲁迅文学院原常务院长白描先生说：“腾驰的每一篇散文都用真情写就，饱含着深切的生命体验，读来格外动人。
“腾驰是近年来陕西很引人注目的一位作家，他书写的乡土题材作品，让一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复活，这样的作品是会传世的；而在我心中，他又是分量很重的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