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谗险、尤悔、纰漏、惑溺、仇隙故事
谗险
3、孝武甚亲敬王国宝、王雅。雅荐王珣于帝,帝欲见之。尝夜与国宝、雅相对,帝微有酒色,令唤珣。垂至,已闻卒传声,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倾夺要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自可别诏也。”帝然其言,心以为忠,遂不见珣。
译:晋孝武帝(司马曜)很亲近王国室和王雅。王雅向孝武帝推荐王珣,孝武帝想要召见他。有一天夜里,孝武帝和王国宝、王雅对坐喝酒,孝武帝脸上略带点酒色,便下令召见王珣。王珣将到,已经听到了吏卒传话的声音,王国宝知道自己的才能在王珣之下,恐怕王珣会争夺显职和受宠,就对孝武帝说:“王珣是当代的著名人士,陛下不宜带着酒色召见他,自然可以另找时间召见了。”孝武帝认为他说得对,心里觉得王国宝很忠诚,终于没有召见王珣。
4、王绪数谗殷荆州于王国宝,殷甚患之,求术于王东亭。曰:“卿但数诣王绪,往辄屏人,因论它事,如此,则二王之好离矣。”殷从之。国宝见王绪问曰:“比与仲堪屏人何所道?”绪云:“故是常往来,无它所论。”国宝谓绪于己有隐,果情好日疏,谗言以息。
译:王绪屡次在王国宝面前说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坏话,殷仲堪对这事很担忧,向东亭侯王珣讨教对付他的办法。王珣说:“你只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王绪,一去就叫手下的人退出去,于是谈别的事情;这样,二王的交情就疏远了。”殷仲堪照他所说的做去。后来王国宝见到王绪,问道:“你近来和殷仲堪在一起,赶走随从,都说些什么呢?”王绪回答说:“只不过是一般往来,没看谈别的什么事。”王国宝认为王绪对自己有隐瞒,果然两人的感情日渐疏远了,谗言这才平息下来。
尤悔
1、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骁壮。因在卞太后合共围棋,并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
译:魏文帝曹丕猜忌他的弟弟任城王曹彰勇猛刚强。趁在卞太后房里一起下围棋并吃枣的机会,文帝先把毒药放在枣蒂里,自己挑那些没放毒的吃;任城王没有察觉,就把有毒、没毒的混着吃了。中毒以后,卞太后要找水来解救他;可是文帝事先命令手下的人把装水的瓶罐都打碎了,卞太后匆忙间光着脚赶到井边,却没有东西打水,不久任城王就死了。魏文帝又要害死东阿王,卞太后说:“你已经害死了我的任城王,不能再害我的东阿王了!”
4、刘琨善能招延,而拙于抚御。一日虽有数千人归投,其逃散而去亦复如此。所以卒无所建。
译:刘琨擅长罗致人才,却不善于安抚和驾御。一天之内虽然有几千人前来投奔他,可是逃跑的也有这个数目,因此他终于没有什么建树。
6、王大将军起事,丞相兄弟诣阙谢。周侯深忧诸王,始入,甚有忧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过不应。既入,苦相存救。既释,周大说,饮酒。及出,诸王故在门。周曰:“今年杀诸贼奴,当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大将军至石头,问丞相曰:“周侯可为三公不?”丞相不答。又问:“可为尚书令不?”又不应。因云:“如此,唯当杀之耳!”复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后知周侯救己,叹曰:“我不杀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负此人!”
译:大将军王敦起兵反,丞相王导兄弟到朝廷请罪。武城侯周顗特别担忧王氏一家,刚进宫时,表情很忧虑。王导招呼周顗说:“我一家百口就拜托你了!”周顗径直走过去,没有回答。进宫后,极力援救王导。事情解决以后,周顗极为高兴,喝起酒来。等到出宫,王氏一家仍然在门口。周顗说:“今年把乱臣贼子都消灭了,定会拿到像斗大的金印挂在胳膊肘上。”王敦攻陷石头城后,问王导说:“周侯可以做三公吗?”王导不回答。又问:“可以做尚书令吗?”王导又不回答。王敦就说:“这样,只该杀了他罢了!”王导再次默不作声。等到周顗被害后,王导才知道周顗救过自己,他叹息说:“我不杀周侯,周侯却是因为我而死,我即使到了阴间也辜负了这个人!”
7、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译:王导和温峤一起谒见晋明帝,明帝问温峤自己前代统一天下的原因是什么。温峤还没有回答,一会儿,王导说:“温峤年轻,还不熟悉这一段的事,请允许臣为陛下说明。”王导就一一叙说晋宣王开始创业的时候,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幸并栽培赞成自己的人,以及文王晚年杀高贵乡公的事。晋明帝听后,掩面伏在坐床上,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皇位怎么能长久呢!”
10、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执辞愈固。庾每诣周,庾从南门入,周从后门出。庾尝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对终日。庾从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强饭,极欢;并语世故,约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将军二千石,而不称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为庾元规所卖!”一叹,遂发背而卒。
译:庾亮想要起用周子南做官,周子南执意推辞,而且越来越坚决。庾亮每次去拜访周子南,庾亮从大门进来,周子南就从后门出去。有一次庾亮一下子突然到来,周子南来不及躲开,就和庾亮面对面坐了一整天。庾亮向周子南要饭吃,周子南拿出粗茶淡饭,庾亮也吃得很香,特别高兴;两人谈论世事,约定互相推荐,共同担负起辅助国家的重任。周子南出来做官后,升为将军、郡守,却不称心。夜半感慨地说:“大丈夫竟被庾元规出卖了!”一声长叹,终于背疮发作而死。
12、桓宣武对简文帝,不甚得语。废海西后,宜自申叙,乃豫撰数百语,陈废立之意。既见简文,简文便泣下数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译:桓温回答简文帝的问话,说得不很尽意。废黜海西公后,他应当亲自申奏说明,便事先构思好几百句话,陈说废黜旧君、拥立新君的本意。见到简文帝后,简文帝就泪流不止。桓温既怜悯又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3、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译:桓温躺在床上和他的亲信说道:“做这种寂寂无闻的事,将会被文帝、景帝所耻笑。”接着一下坐起来说:“既不能流芳百世,难道也不值得遗臭万年吗!”
15、简文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
译:简文帝看见田里的稻子,不认识,问是什么草,近侍回答是稻子。简文帝回到宫里,三天没有出门,说:“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识其根本的呢!”
16、桓车骑在上明畋猎。东信至,传淮上大捷。语左右云:“群谢年少,大破贼。”因发病薨。谈者以为此死,贤于让扬之荆。
译:车骑将军桓冲在上明打猎。东边的信使到了,送来淮上大捷的消息。桓冲对随从说:“谢家年轻人大败贼寇!”于是就发病死了。舆论认为这样死胜过让出扬州刺史到荆州去。
纰漏
1、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译:王敦刚和公主结婚时,上厕所,看见漆箱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用来堵鼻子的,王敦以为厕所里也摆设果品,便吃起来,竟然吃光了。出来时,侍女端着装水的金澡盘和装澡豆的琉璃碗,王敦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以为是干粮。侍女们都捂着嘴笑话他。
3、蔡司徒渡江,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
译:司徒蔡谟避乱渡江后见到蟛蜞,异常高兴地背诵:“螃蟹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叫人煮来吃。吃完以后,上吐下泻,精神疲困,这才知道不是螃蟹。后来他向谢仁祖(谢尚)说起这件事,谢仁祖说:“你读《尔雅》读得不熟,几乎被《劝学》害死了。”
8、王大丧后,朝论或云“国宝应作荆州”。国宝主簿夜函白事,云:“荆州事已行。”国宝大喜,而夜开阁,唤纲纪话势,虽不及作荆州,而意色甚恬。晓遣参问,都无此事。即唤主簿数之曰:“卿何以误人事邪?”
译:王大(王忱,时荆州刺史)死后,朝廷议论有说王国宝应该出任荆州刺史。国宝的主簿有一天夜里封好一份报告送上来,说:“荆州的事已经实现了。”王国宝非常高兴,当夜打开侧门叫主簿进来谈论情势问题,虽然没有说到出任荆州刺史的事,可是神情态度很安适。到天亮,派人去验证打探,完全没有这回事。王国宝立即叫主簿来并数落他,说:“你怎么耽误人家的事情呢!”
惑溺
4、孙秀降晋,晋武帝厚存宠之,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秀大不平,遂不复入。蒯氏大自悔责,请救于帝。时大赦,群臣咸见。既出,帝独留秀,从容谓曰:“天下旷荡,蒯夫人可得从其例不?”秀免冠而谢,遂为夫妇如初。
译:孙秀投降了晋国,晋武帝深加安抚并宠爱他,把小姨子蒯氏嫁给他,夫妻间感情很深厚。蒯氏曾经因为忌妒,竟骂孙秀是貉子。孙秀非常不满,就不再进内室。蒯氏深为悔恨自责,请求武帝帮助。当时正大赦天下,群臣都受到召见。召见完毕,群臣已经离开,武帝单独把孙秀留下,和缓地对他说:“国家宽大为怀,实行大赦,蒯夫人是否可以援例得到宽恕呢?”孙秀脱帽谢罪,于是夫妻和好如初。
6、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译:安丰侯王戎的妻子常常称王戎为卿。王戎说:“妻子称丈夫为卿,在礼节上算做不敬重,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妻子说:“亲卿爱卿,因此称卿为卿;我不称卿为卿,谁该称卿为卿!”于是索性任凭她这样称呼。
仇隙
2、刘玙兄弟少时为王恺所憎,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毕,垂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
译:刘玙兄弟年轻时是王恺所憎恨的人,王恺曾经请他们兄弟两人到家里过夜,想要不声不响地害死他们。就叫人挖坑,坑挖好了,就要杀害了。石崇向来和刘玙、刘琨很要好,听说两人到王恺家过夜,知道会有意外,就连夜去拜访王恺,问刘玙刘琨兄弟在什么地方。王恺匆忙间没法隐瞒,只得回答说:“在后面房间里睡觉。”石崇就径直进去,亲自把他们拉出,一同坐车走了,并且对他们说:“年轻人为什么这么轻率地到别人家过夜!”
5、王右军素轻蓝田,蓝田晚节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陵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后蓝田临扬州,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
译:右军将军王羲之一向轻视蓝田侯王述,王述的晚年得到的评价和声誉更高更大,王羲之尤其不满。王述在任会稽内史时遭母丧,留在山阴县办理丧事。王羲之接替他出任会稽内史,他屡次说要前去吊唁,可是一连多天也没有去成。后来他亲自登门通知前来吊唁,等到主人哭起来后,他又不上灵堂就走了,以此来侮辱王述。于是双方深结仇怨。后来王述出任扬州刺史,王羲之仍然主管会稽郡,刚得到任命王述的音讯,就派一名参军上朝廷,请求把会稽从扬州划分出来,成立越州。使者接受任务时领会错了意图,结果深为当代名流所讥笑。王述也暗中派从事去一一检察会稽郡各种不法行为。因为两人先前有嫌隙,王述就叫王羲之自己找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王羲之于是告病离任,因愤慨而送了命。
6、王东亭与孝伯语,后渐异。孝伯谓东亭曰:“卿便不可复测!”答曰:“王陵廷争,陈平从默,但问克终云何耳。”
译:东亭侯王珣和王孝伯两人谈论,后来,王珣的意见逐渐不一样了。王孝伯对王珣说:“您就是不可捉摸了!”王珣回答说:“王陵在朝廷上力争,陈平顺从而不说话。做事情,无所谓过程,只看结果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