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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  账

林老板欠下老石三年三万六的房租。

老石一开始就对林老板不太信任。老石在城里的住房并没有租给林老板,而是林老板从前房客手上转租来。转租不通过房主,既越权,也不尊重。老石住老家乡下,对转租一无所知。直到收房租时,原房客才说转租了。

老石只好反主为客找上门去,按响门玲。房客开门,老石自我介绍。房客顿时一脸灿烂,恭迎候坐。互相谦让,热情礼貌中夹杂着陌生客套。天南地北海侃,摸底,也套近乎。渐入租房主题,林老板提出月租一千二减到一千,预交房租由一年改为半年。老石满口答应。其余事项皆照旧。老石问及原留有竹床等近两千元家俱,林老板一脸问号:“有清单吗?”

“互相信任,未列清单。”老石不免怀疑,是前房客搬走了呢,还是林老板隐瞒了,或者是双方都不清不楚?转而一想,值不了几个钱,罢了,罢了,由他去,谁叫自己当初就那么信任对方呢:“写个协议吧。”

“我们也互相信任,刚才都说了,我哥和你同年参军,我就是你弟了,按原协议办,没问题。”

真双标,我问财产你要清单,我说写协议你说互相信任,到时收房租你要依据咋办:“还是先小人,后君子,签约是最基本的尊重。”

林老板并无签约的意思:“有约了啊,何必多此一举,还是我们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豪爽,看你这知识分子小里巴叽的。”

老石好面子,这玩笑式的豪爽使他不好意思小里巴叽下去。心想,只要能履约也行,履约就是口头协议的证据。总不能因协议争执而收不上房租:“就依你,可得讲诚信哟。”

“不会打里扯。”林老板打开老板式的皮夹子,取出六千元。老石写好收条。

看起来合作愉快,老石的感觉中却烙上了被牵鼻子的烙印,不信任已在心里安营扎寨。防人之心不可无,谨防以后因纠纷走上法庭。

第一次收房租,林老板是主动的,提前发来短信:“发个卡号来,我把房租打卡上。”

老石收到房租,先前的不信任变成了亏歉感。

后来每次收房租,林老板都有极其困难的理由,是真是假,老石也搞不清。直到欠下了三万六。咋办呢?钱在人家手上,收回住房吧,怕三万六拿不到手;维持下去吧,怕越欠越多。真是骑虎难下。

老石有点迂,收房租嘛就理直气壮,还编故事找理由:“林老板,女儿买房急需钱。九十万,一半按揭,一半首付,首付有二十多万是高利贷,请早点把房租打过来。”

“老兄啊,我天天都在收欠账呢,电话都不好意思给你打呢。”

老石这次决心要把房租收回来,收不到房租就收房子:“房租没有这样欠的,家属也不同意欠。守信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基础没有了就不存在合作了。”

“好的,月底哈。”林老板终于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月底,林老板打来二万四:“剩下的一万二下次一起付哈。”

“ 好吧,再欠半年。”老石很不情愿。

再过半年,老石准备彻底解决问题:“老弟,房租说好的这次一起付,不会食言吧。另外,我们自己需要住房了,你早点联系另租吧。”

“我已买房了,装修要时间,租到年后哈。”

“我想六月份就能自己住。”

“年底好吗?”

“儿子谈对象了,对方要求要有个二人小天地。”

“再缓缓。”

“那你先把房租打过来,我最近要出去旅游,回来后七月份面商,儿子婚姻是大事。”林老板面临两次搬家,老石又心软了。

“好的,先谢谢你,房租见面后给你哈。”你看,房租又拖下了。二零一九年七月,老石和林老板相约见面。林老板见到老石,居然来了个亲密的大熊抱。雅间看茶。

考虑老石家的大事喜事,林老板决定八月份搬出。老石感念林老板如此通情达理,结算一万四的房租少两千。林老板感激之际主动提出千元压金不要了。君子之交,相谈甚欢。

“房租十月份给你打哈。”林老板抢先提到付款一事。

看看,又来了,总是传经过脉的时候打里扯。老石岔开话题:“我们去看看物管费吧。”

“这你不管,物管头头是铁哥们。”

能铁过制度吗?你铁我也铁吗?:“该了的账还是要了的。”

“我负责摆平,你从八月起交费就行了。”

怎么可能呢?该交的不交,纯属耍赖。老石刚刚拾回的信任迅速消减,转化为不屑:“十月付房租可以,写个欠条吧。”

“哎呀,交道几年了,用得着吗?”

老石想说,正是交道几年才知道要欠条哩:“说实话,今后交道少了,欠钱没个凭据咋行?”

“我以人格担保还不行吗?”

老石心里打鼓,人家不写有啥办法。总不能面红耳赤干一架吧,自己也不是干架的料。不过老石还是有办法得到依据。

到了十月中旬,老石给林老板发了一条啰啰嗦嗦的短信。把所欠房租的来龙去脉及协商情况都写清楚,还将物管计算所欠物管费一千三百元写上。最后说:“请结房租时,一并结清物管费。”

“好的,谢谢。”老石要的就是这个认可的回复,这是仅次于书面约定的依据了。

到了年底,老石催兑现。

“最近紧张得很了,上面拨款不到位,民工工资逼死人啦,方便了一定打到你卡上。

“你一个大老板,指缝里漏一点都要不完,还是信誉至上哦。”

“哥哥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这称呼变得还真亲近。

二零二零年春节,林老板发来短信,“老兄,春节快乐,给你拜年啦。” 过年当然不是要账的日子,老石回复:“老弟,新年好,万事顺意!”

年后,老石又催。

“哥哥啊,新冠肺炎整惨啰,恼火哟。”

老石听说,民间借欠一定期限内不追讨,可视为放弃。因此他要常催讨,且用短信方式,以便保留证据。

又是十月发短信,对方回复:“哥哥啊,我住院了。”

病了?是真是假?这种事假也只能当真回复:“在哪住院?治病要紧,以后再说吧,合适的时候我来看你。”

“省医院。谢谢。”

二零二一年四月,老石想确认一下:“老弟,好些了吗?”无回复。

过几天又短信:“咋不理人呢?”又无回复。索性电话,连打两次,无人接听。还是短信吧,他不搭理,也能看到:“不回短信,不接电话,啥意思?为那点钱上法庭不值吧,是否见面谈谈?”还是无回音。咦,这是赖帐的节奏。法庭见面的场景在老石脑海里浮现。一场官司打下来租金可能所剩无几,还劳心费神耽误工。然而这不是钱的问题,那口气该顺一顺,赖皮该得到教训,正义该得到伸张。老石下了决心,理理证据,已形成证据链。剩下的就是进行一次侦察,最好面谈一次,看看林老板到底咋想的。能整点录音之类的证据更好。选择傍晚茶园生意正旺的时候去,突然造访,要他躲避不及。

五月的河边,凉风悉悉。黑夜被灯光陪伴着五彩缤纷。河水波光粼粼,堤岸朦胧迷幻,空中七彩闪烁。连接着的几家茶园,都在堤岸摆上茶几座椅,三三两两的茶客休闲聊天。老石怕遇到熟人露了馅,戴顶凉帽,压低帽沿。在几个茶园周围细细观察,未见林老板踪影。他要先从侧面摸底,到隔壁茶园服务台:“老板,我定几桌酒席。” 服务员回答:“我们是茶园,欢迎来喝茶。”

“哦,你们不是在楼下餐厅办酒席吗?”

“那是隔壁承包的,现在不包了。”

“谢谢,那我先订酒席。”老石由此知道,林老板在城里只经营茶园,侦察范围缩小了一半。

老石来到林老板茶园服务台。服务员热情招呼:“欢迎光临,客人几位?”

“我是联系过几天来喝茶的事。我们有个酒席,人比较多,我想和林老板面谈,打打折。”

“ 中年妇女顿现一脸悲伤:“他走了。”

“走了,到工地上去了?”

“是生病走了。”

“哎呀,年前他说住院了,多好的身体,走得这么快。”老石感觉很意外:“年前还是年后啊?”

“年前就走了。”

没有了顺那口气的因素,或者说没有了伸张正义的因素,还有必要打官司吗?要向继承人追索吗?放弃吧,放弃也是美德。决定作出后,老石感觉一身轻松。

咋没有相信林老板呢?或许他只是拖拖欠欠的德行,并不是耍赖的人。他欠我的是经济账,我感觉好像欠了他的感情账。

颠倒了,颠倒了。是他欠了你更多的感情账。老石脑子里又有另一个声音。

不!我应该有将心比心的慈悲,这是人性深处的同情。对万事万物的悲悯心,同样是一种力量,既可求福,也可避祸。

老石的鼻子酸酸的。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黄伟民,广元市作协会员,剑阁县作协会员。曾参加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三等战功。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广播电台和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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