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诚斌：朱家迅先生印象记

朱家迅先生印象记

安徽怀宁 何诚斌

　　5月23日下午，本镇农民作家陈崇坤先生到我家拿他舅母张林苏(革命烈士张一清是她的前夫)主编的两部书，稍坐了一会，他谈到前年出版的散文集销售情况，感激凉亭乡朱家迅先生帮他卖了100多本。我说，我与朱先生在电话中联系过多次，他叫我去他的家乡玩，我因在省城工作一直没时间去，现在回来定居，哪天我们可以去看看朱老先生了。

　　第三天，我接到了朱先生的电话，他说他在文联钱续坤主席的办公桌上看到了我的一本书《丝难》，问我能不能送他一本。我立马答应了。他问我在哪，我告诉他：“我已回到怀宁，哪天去看您。”他说：“近日到你家去拿书，蓝莓快熟了，我带点给你尝尝。”过了两天，不见他来，我怕出门后他突然来了，便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他说等蓝莓熟了，估计周末。我说：“您老太客气了，不用带蓝莓。”

　　5月27日下午，一个82岁的老人，独自乘乡村公交车，从凉亭乡来到月山镇，我去站台接他。我远远地向他招手，他视力颇好，也向我招手。这是第二次见他。第一次见面是在2018年夏，县文联举办“《独秀文丛》首发式暨文学创作分享会”，朱先生对五部作品中的四部进行了点评，声音高亢而清朗。我的散文集开会时他才拿到，未作点评。会后，我们一起共进了午餐。当年秋，他托人送了我一副书法作品，内容是对我的鞭策，其书曰：“读何诚斌先生《文心开朗如满月》有感：学以年变，笔随岁老。此为袁中道为其兄袁宏道《珂雪斋集·中郎先生全集序》中语。诚斌先生文字虽不可与中郎比肩，然观其近年所作，无日非常人所及，故录以赠之。”

　　这次见到朱先生，感觉他比几年前瘦了些，皮肤也黑了些，我猜测是常干农活的缘故。我将朱先生接到我家书房后，两人闲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先前的判断有误，以为他是一位退休教师。他告诉我，他现在吃低保，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如果不办大事，够生活。我听他讲述自己的曲折经历，内心不由得沉重起来，似乎又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读那些伤痕文学，并告诉他，你的经历可以写一部厚重的书。我随即心想，现在就是写出来，也是出版不了的，时代对文学的要求，以及文学对时代的呼应，决定了他的这些故事不是呈现的时机，也不好处理审美的冲突，即使以非虚构文本形式写出来，其题材的现实“在场”也陈旧了，无法对应现今倡导的文化及某种思潮。或许，朱先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平静地向我讲述他的经历，他的波折，他的苦难，没有说把它写出来。

　　朱先生五岁开始读私塾，解放后读了三年高小，然后考上安庆三中，从三中考上了安庆师范学校。1957年“反右运动”时，他因同情右派，传播右派言论，被学校开除，遣送原籍劳动。他到洪镇修皖河大坝(同马大堤)，到岳西县菖蒲镇参加大炼钢铁，挑铁砂……后回乡遇大饥荒，为了生存，渡江至江南祁门县拉板车，做搬运工。期间遇到一个江西籍工友，其人外出务工有政府开具的证明(介绍信)，他俩相处得非常好。一日，他听说“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1958年6月创办)正在招生，便与江西工友商量征得他同意后，他便拿着工友的身份证明及利用工友的姓名去报考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因他文化程度高，又长得一表人材，很顺利地被录取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迟疑了一下，然后喝了口茶。他对我说：“汪东兴是名誉校长。”这所学校实行场系合一，教学班、生产队(或车间)、教研组相结合，也就是学生一边实践，一边学习。1967年的一天，他和几个同学正走在南昌的一条街上，突然遇到了一个凉亭老乡，那人直接喊出他的原名，结果——他冒名上大学被人举报，他被逮捕，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刑15年，在鄱阳湖劳改农场服刑。1978年的一天，农场开大会，农场书记是一位广西人，他宣读平反政策，当念一个个名字时，大家哭的哭，笑的笑，叫的叫，还有人因情绪激动当场猝死。

　　听到这里，我“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水，并特别想抽烟。我很佩服他的勇气，敢于说出冒名上农校的事，且未归责于当时大环境和特殊背景。

　　朱先生平反后，留在农场工作，结婚成家。八十年代初怀宁发展乡镇企业，因朱先生学的是畜牧专业并有多年农场工作经验，县里聘请他为“多种经营办公室”主任，却无正式编制。后来凉亭乡办养鸡厂，由当时县领导推荐，他被聘任为厂长。一开始盈利，可后来因管理、经营、人事等多种原因造成养鸡厂不断亏损，最后只好关停了。他由安庆师范的老同学介绍到石台县当一名初中代课老师。期间结识了石台县一位管政法的领导，得到扶持成立了一家法律事务所。他说：“我持有律师证，考的，正规的。”他打赢了不少官司，可是1996年在阜阳代理的两件官司败诉，深受打击，又因在江苏盐城遭抢劫——他说：“一只装着所有证件的箱子被抢，身上一无所有，只差命没丢。”他只得回到老家干农活，间或为乡政府编编年鉴，写点推介乡土文化及民俗的文章，参加一些楹联征集活动，弄点润笔。“去年为一景区作楹联三副，以为顶多会得3000元润笔，结果人家给了7000元。”说起这事，他眼里透出亮光，分明有些自豪。我说：“那说明你的楹联写得好，老板懂行，知其价值。”

　　朱先生出版过《旗鼓山人联集》——乃知“旗鼓山人”是他的笔名。朱先生除了擅长撰联，还爱好书法，他此次来我家，除了一盒新鲜的蓝莓，还带来了一本他复印装制的书法作品集《千古名诗》，为行草书，隽秀，洒脱。扉页上“江流浩荡，逝者如斯”八字，让我的心为之一震。他在后记中说：“钞书于我来说已历练了多次，大如《四书》，小如《胡笳十八拍》《胡大川先生幻想诗十五首》等。钞书乃至乐，既可增强记忆，加深理解，又可活动指、腕，张显视力，但我的钞写只能选用行草(体)书，潦潦草草，迹近涂鸦。要是让我工工整整地去写小楷，则是力不从心了……”

　　听先生聊如烟往事，读先生书法，我已熟睹先生风度矣。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何诚斌，安徽怀宁人。民营科技企业员工。爱文字，老雕虫。岀版著作10余部。

孔雀文化投稿须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