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无病·黄开泰讲中医天命篇
文化理性,有不同层次,不同对象,不同作用。大抵有两个基本类别:文化之术的理性与文化精神的理性。文化之术的理性在现世之用,文化精神的理性在主导“术”的发展,掌控“术”的运用,使之产生价值,这是基本的区别。
文化精神的理性不同,文化之术的价值不同,或物质利益的价值,或人文价值。
文化精神是最高且决定文化意义和实际价值的文化理性,是文化之术发展的动力以及价值的决定者。文化精神有以人为本和以物为本的区别,其文化重心有进化人类精神和创造物质财富的不同,所以文化之术的实用性,便有了服务于人、和谐生存关系和争取物质利益、奢华生活的差异。
文化精神不同,文化之术的价值取向不同。文化精神的确立,发于本能之欲,与“知”密不可分。发于善,知命,文化形成仁爱助人的精神;发于恶,知物,文化形成为我争夺的精神。
仁爱助人的文化精神,文化之术服务于人、和谐生存关系,目光远大,胸怀广阔,有生存远景的考量,公众利益高于个人私利,家国命运高于自我价值。与人为善是处理人与人、群体与群体、国家与国家关系的基本原则,和谐互助是社会生存关系的纽带。
为我争斗的文化精神,文化之术以物质利益、奢华生活为务,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只看眼前利益,个人私利高于公众利益,自我价值高于家国命运。经济利益是人与人、群体与群体、国家与国家关系的纽带,丛林法则是社会生存关系的基本法则。
医学属于文化之术,但实际对象、具体作用与其它文化之术有很大区别。除了精神娱乐、文化教育等外,大多文化之术的实际对象在物,知物、造物、役物,具体作用在衣食住用行的物质进步和社会财富的增长,也就是让人们的物质生活更好、更舒适、更便捷。
在活生生的人,物质生活的更好、更舒适、更便捷是有分寸的,不能超过生命之适的承受能力,超过了,不仅没有好处,还会损伤健康,夭折寿命。要做到这一点,文化就必须要认识活生生的人,要有生命的客观真理,懂得多维时空动态关联性的生命道理。
西方文化没有生命之适的理性,特别强调物质匮乏的害处,过度宣扬物质丰富的好处,文化人形成了物质利益多多益善的观念,文化世界追求物质利益,文化社会就是你争我夺的竞技场。
物质利益的价值,是生命之适的价值,即物质利益不增加生命之适的压力,宜于生命健康、宜于生命可持续发展。物质匮乏,不能满足生命需要,人们会因为贫穷而疾病;物质过度,增加了生命的压力,人们会因为富贵而疾病。
文化精神无度追求物质利益的文化生存时代,比没有物质生产的原始生存时代还糟糕。工业化污染环境,热兵器世界大战,花天酒地造成痴肥、抑郁、糖尿病、高血压、癌症,罕见病层出不穷。具体到临床医疗,则缺乏人性,疾病被仪器决定,治疗是机械还原,住进医院,医生们眼中看见的是局部的形态异常,并不是活生生的人的命的异常。
在西方文化精神掌控下,医学成为了“尸体医学”,细胞分子、基因蛋白、组织器官等物质性的东西,也就成为了临床关注和治疗的对象,所以数十年来,虽然有许多世界级的医学权威呼唤人文精神,试图使医学具有人性,临床具有人文关怀,但却毫无起色。
“从培根、笛卡尔、伽利略等人所创立的科学方法及其运用机械力学的定量定性方法开始,对'人’的忽视就在孕育其中了。高新技术这把双刃剑作为'第三者’介入医患之间时病人就成了疾病的标签,是肉体的物质、是CT图像、是基因,而活生生的完整的人消失了。”[1]
美国神经科医生恩格尔在《科学》杂志上提出了“一种文化的至上命令下的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他们是针对传统生物医学模式使现代医学丧失人性、已成为'尸体医学’的现实,提出这样的医学模式。新医学模式从大卫生观出发,重新认识到人的健康应包括机体、心理、社会适应能力和道德上的良好等方面;它强调医学应该是完整人的医学和“活人”的医学。人类追求健康的生存,而真正健康的生存只有在最佳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才可实现。[2]
“活人”医学,是获得了生命真理的医学,是把人当人的医学。肉体形态的认识和深化,遵循物质路线,把人精细化地分解,发展到分子层次、原子层次,活生生的人以及人的生存关系完全被否定了,尸体解剖的真实,显微镜下的真实,也就被医学当成了人的真实,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了。
活生生的人,自然完整、多维联系,在“活人”医学中,肉体形态的异常,是整体相关的。内有五藏六腑、经络气血相关,外有自然气候、劳逸苦乐相关,医学中要有人,临床要把人当人,就必须以多维时空动态关联性为客观基础,确立天人相应的医学文化本质。
“尸体医学”发展到了分子层次,但却不知道何为正气,何为经络,何为病机,还没有时空关联性的自然完整性的生命意识,理论在细胞组织,基因分子,体液成分等物质化的路线不断深入,离天人相应的生命客观,离活生生的人越来越远。
“尸体医学”运用到临床,要分别细胞、组织器官的异常,要分析物质成分的多少。CT、B超、核磁、实验仪器的确定性,远比临床医生的思维分析重要得多;实验室的指标、影像、病理,远比活生生的人的生存关系重要。仪器得到了形态异常的结果,就有“病”的诊断,有了“病”的诊断,就可以精准治疗,或补充之,或对抗之,或拆卸之,用物质化的方法取代活生生的人的抗邪力、自愈力。
中医的病是活人的生命异常,以生命之神、生命之气为重,以活生生的人的生命之应为客观,即人有痛苦就是病,即所谓“人之所苦谓之病”。
活,不是静态的,不是机械线性的,动态变化的根本在生命之神、生命之气。生命之神因应调节,生命之气因应变化,生命现象随之变化。
生命之神、生命之气是生命本质,“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不和,疾病乃生。人的健康,疾病的治疗,就在生命之神的因应调节、生命之气的因应变化,和而有序,应而有方。若有不和,神感应则痛苦,气变之则象异常,病就发生了。
中医的病与西医的病,客观基础不同,真实对象不同,理论本质不同,不能同日而语。
中医之病,既有生命之形的异常,也有生命之神的异常,生命之气的异常。生命之神是自在的、能动的、自调的,生命之气是灵动的、敷布的、变动的,因天地气化气交而调节,因社会人事而变化,“阴平阳秘”而和,形就能健康。生命之形,病之标,生命之神、生命之气,病之本,为中医者,不可不明。
活生生的人的疾病,神先知,气先应,然后才有形之异。
因此中医看病,看的是人的五藏六腑之神气,看的是自然时空因应联系的影响,看的是社会生存关系的作用。病与不病,病是否康复,形没有决定性作用,生命之神、生命之气的“阴平阳秘”,才是根本。
疾病状态下的生命,可怕的是,伤害“阴平阳秘”,神亡了,气绝了,人就死了。“阴平阳秘”,则五藏六腑相因相应协调,气血经络敷布流畅有时,活生生的人能适气候之寒热,适社会之劳逸,无病可以不病,有病可以痊愈。
“尸体医学”舍本逐末,以形为疾病根据,血糖高了,一辈子降糖药;血压高了,一辈子降压药;有炎症了,所有人都消炎药,形之病存在,药就一直服下去。很多病,服药一辈子,都没有好,反而伤害了活生生的人的自愈力、抗邪力。
形态异常是感官感知到的异常。用哲学观点看,是现象不是本质。可感知是现象的基本属性,本质是内在的,无法感知,要靠思维去把握,靠实践去检验。
本质是理性思维获得的,现象,是感官感知的。血糖、血压、炎症、癌症等等,感官感知到了,形成诊断,没有感知,诊断不成立,因此“尸体医学”的诊断依据,具有看得见、摸得着、拿得出的特征。
中医从感性到理性,从现象把握本质。病机是中医的疾病本质,活人是中医的实际对象,临床病机的具体性质,是“辨症求机”思维的结果。望闻问切不仅收集疾病现象,还有了解自然之寒热,社会之情态,个人性格、观念,人-自然-社会,综合分析,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求证分析,才能获得就诊病人的证候病机,才有“随证治之”的具体目标。
然而,尸体医学在物质形态的实在化、清晰化、标准化,感官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思维的结果若没有感官的证实,就不能成立。
但以“病原实体的清晰化和发病定位的精确化”为前提“研制出相应的'对抗性药物’”,“由于线路清晰,定位准确,作用简洁而收到了立竿见影的即时效果,这在追求急功近利的工业化时代受到人们的追捧和欢迎,也暂时遮蔽了'长程效应’的种种弊端和致命缺陷,最终出现了三大难以回避的问题,其一,对于病原和病机相对简单的细菌性疾病只能起到'扬汤止沸’的效果,而难以起到'釜底抽薪’的治本之道,这一点已经被近二十年来细菌的抗药性弄得焦头烂额、新老传染病不断出现的事实所证明。其二,对于病因错综复杂的代谢性疾病,这些'对抗性药物’更加力不从心,致使当代医学的治疗终端频发'生存危机’而陷入到严重困境。其三,'对抗性思维’和'对抗性药物’带来极为严重的药物毒副作用问题,已成为当今医学的毒瘤而使人们深恶痛绝。”[3]
[1]刘刚.反思当代医学模式的缺憾.中国医学论坛报,2008年4月24日,A6版
[2]孙慕义,万旭.医学人文运动与知识考古. .医学与哲学,2003,24(12):6~10.
[3]钟飞.步入涅槃还是走向终结?.医学与哲学,2005,26(1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