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读《束星北档案》有感

最近翻了翻《束星北档案——一个天才物理学家的命运》。

这本书出版于2005年。10年前，束星北经常出现在各类杂志上，所以，关于束星北的故事以及这本书的大概，我七七八八都知道，但一直没有看过原书。

看了之下，还是有点细节值得记一下的。

首先对于书名中的“天才物理学家”这几个字我是不太以为然的，因为不少媒体把束星北夸成了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跟具体事情是有点出入的。不过，发现书里的叙述还好，笔触比较收敛，除了书名夸张点，里面的内容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

李政道和束星北

在1943年，李政道在浙大化工系。那时在抗战时期，浙大在贵州，分两个地方，化工系在永兴，物理系在湄潭，相差30里。束星北每一或者两星期，从湄潭去一趟永兴，和物理系的同学讨论。这个讨论是自由的，因此，经常是束星北面对李政道一个学生，俩人一对一讨论。李政道说，就是在这个讨论中，他建立起了对物理学的整体认识。

这真是一个奢侈的讨论课。估计现在没有人这么干了，效率低下。不知道当时束星北坚持下来，是不是因为李政道？

李政道后来从浙大转到西南联大，那时束星北也去重庆了。俩人分手之前，束星北送了李政道一本Jean写的《电磁学》。这是一本名著，不过我没有查到这本书。李政道在重庆去云南的路上，把这本书都看完，并且把题目都做了一遍，整理了一本习题集。

李政道是位天才，他到了西南联大受到了物理系主任吴大猷的赞赏。在1945年的时候，李政道不到20岁，还在大二学习，当时的政府准备派人去美国学习原子能技术。吴大猷挑选了李政道和朱光亚。西南联大物理系这么多人，吴大猷挑一位大二的学生，这个决定很需要魄力和勇气。

一位天才的成长需要环境，在关键时刻需要一些贵人的引领，李政道是幸运的。

有些人是天才，但因为机缘，因为大环境，就平庸化了，大部分天才都是如此，束星北也是如此。

束星北的脾气

束星北的脾气不好，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不分场合，不分对象，把人搞得下不了台。

有人诬陷他倒卖粮食，他在食堂门口贴大字报，指名道姓要对方出来道歉或者辩论。总务主任对买实验器材刁难，他直接一拳就过去了。

学术讨论也是如此，不给人留情面。王淦昌是束星北的好友，他们俩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

束星北的脾气大概一部分是遗传，一部分是环境。束星北母亲的脾气也非常刚烈，而且束星北父亲娶了小老婆，束星北母亲带着束星北就离开了夫家。这种生活的打击，要么把刚烈的脾气发挥光大，要么妥协。束星北选择了前者。

后来，束星北又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才子”，当时民国时期的教授工资都极高，而且脾气古怪。在这种氛围下，束星北估计更是有名士做派。

第一次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后来平反，束星北不依不饶，要求学校公开给他平反，给他道歉，并且要给外面上百个单位说明他的冤屈。

到了文革后期，束星北已经成为一个和蔼的老头，唯唯诺诺，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跟谁的关系都非常好。

这点让我想起了钱学森，当时也有人说钱学森跟普通劳动人民有距离，钱学森自此以后特别谦虚，跟老百姓打成一片。

所以说，高智商的人一般是低情商，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们愿不愿意干的事情。

但是，文革过后，束星北恢复工作，他的脾气又回来了，好像原先一点事都没有发生。王淦昌跟他见面，感叹说，你一点都没变。

其实怎么可能没变呢？那些批斗、检讨书其实已经成思想钢印了。偶尔在睡梦中，或者遇到什么事时，就会提醒束星北，他又会成为那个惶恐不安，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束星北。

看到这里，我每次就想起一些电影情节，一位英雄把跟自己血肉相连的芯片撕掉，不受别人控制，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些后遗症的。

山东大学

这本书绕不开山东大学，因为建国后，束星北一直在山东大学，后来山东大学从青岛搬迁到济南，束星北仍然留在青岛的医学院里。这个医学院也是山东大学的，其实也是山东大学一脉相承的氛围。

在建国初期，山东大学在同类大学里面，政治运动搞得极为轰轰烈烈。原因主要是两个，山东大学和华东大学合并，华东大学是革命大学，自然热情澎湃。其次，当时山东大学的校长华岗是一位马哲专家，在这块有理论优势和热情。

我是想说，山大这个传统真的是保留了下来。上次的学伴事件超出人想象。老一辈的科学家在国外都曾受惠于国外的学伴帮助，但那个是真正生活和学习上的帮助，而不是山东大学的那种学伴体制。

当一个人或者一个机构为了某件事不顾一切投入时，即便非常荒谬，当事人也是毫无察觉的。

不过，束星北作为一位物理学家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他认为自然辩证法管不了自然科学，哲学是哲学，自然科学是自然科学，两者不同门类，没有主次之分。

束星北和华岗闹得很僵。华岗是一位很和蔼，也有容人之量的校长，但这件事讨厌上了束星北，不过并没有政治上打压他。但俩人的互相评价很有意思，束星北认为华岗是一位好人。华岗认为束星北不承认自然辩证法，不是好人。

感觉上，华岗的哲学理论辩不过束星北。华岗对其他人一笑了之，因为有思想上的优越感，但对束星北没有，所以一直死磕。

轮回

束星北的父亲是个大资本家，是原先张謇手下的，娶了一位小老婆，这是一位大学生，据说挺通情达理。但束星北母亲带着束星北离开父亲家了。

束星北母亲也有自己的产业，有一位干女儿，帮她打理田产和一切事物。

在上世纪40年代，束星北已经是教授的时候，母亲病重，他回去探望母亲。母亲让他跟这位干女儿圆房，成了他家的二娘娘。

二娘娘几乎没有出现在束星北家里，但束星北一直养着她，给她寄生活费。

生活，真是一场轮回。

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

我记得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束星北相关的文章，非常感动。束星北最后去世，把自己的遗体捐献了出来，供医学解剖用。最终，领导把这件事忘了，遗体腐烂，不能用了。让两位小伙子去埋，小伙子嫌路远，走在半道上就埋了。

我想起，当年我还听了一首歌《夜空中最亮的星》，于是翻出来又重新听了一听。我准备一边走路一边听，从小区出来，到马路上，嘈杂的各种声音瞬间把音乐给淹没了。

……星……身影……勇气……

就像一位溺水的人，在扑腾中，艰难浮出水面的喘气声……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珍视的在外人看来一文不值，尤其在大浪面前，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

不过，虽然情感并不相通，但事情也许是轮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