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243）：衣不解带——释“衣”
朱英贵
成语“衣不解带”的意思是因事务过度操劳，以致不能脱衣安睡。由此可知古代的衣服没有扣子，而是靠一根带子（衣带）来拴缚的，古文字的“衣”字则形象地勾勒了衣服的轮廓。
一、“衣”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衣”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从上图可以看出，“衣”字的甲骨文为独体象形字，象古人的上衣轮廓之形：上为衣领，左右为衣袖，中下为交衽的衣襟掩合之形。金文字形跟甲骨文一脉相承，个别字形（如上图第二个金文形体）少了衣襟覆盖之状，但这不影响其构字理据。战国文字与说文小篆的字形均有衣襟覆盖之状，小篆形体再经过隶变与楷化之后，便是现代汉字隶书与楷书的“衣”字。
“衣”字的本义是指上衣。《说文解字》卷八衣部：“衣，依也。上曰衣，下曰裳。象覆二人之形。凡衣之屬皆从衣。”许慎依据小篆字形解义，小篆字形与甲骨文、金文并无太大不同，然而许慎未能看出“衣”字的独体象形特征，而将衣袖以下部分误认为是两个侧面人形，故言“象覆二人之形”，衣服是供一个人穿用的，怎么可能“覆二人”？故《说文》此解有所不当，但前面的解说（“衣，依也。上曰衣，下曰裳”）是有道理的，衣服是依附在人身上的，故曰“依也”，只依附于人的上体的短衣服叫“衣”，能遮盖至下体的长衣服叫“裳”。
二、“衣”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衣”的造字本义是指上衣或者不遮盖腿部的短衣服，例如：“绿兮衣兮，绿衣黄裳。”（《诗·邶风·绿衣》）毛传：“上曰衣，下曰裳。”再如：“东方未明，颠倒衣裳。”（《诗·齐风·东方未明》）又如：“惜乎衣未成而转为裳也。”（汉·扬雄《法言·修身》）以上两例“衣”是与“裳”对举的，可见其为上衣。
“衣”字由其表示上衣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两类直接引申义和间接引申义：
其一，泛指衣服（名词义，读作yī）。后来引申为服装的通称，合上衣下裳而言。例如：“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诗·秦风·无衣》）再如：“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诗·豳风·七月》）又如：“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诗·豳风·七月》）又如：“淋漓身上衣，颠倒笔下字。”（唐·韩愈《醉后》诗）以上各例所说的“衣”都是服装的通称，并非特指上衣。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指遮蔽身体局部的东西。例如：“闰月，良夫与大子入，舍于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寺人罗御，如孔氏。”（《左传·哀公十五年》）杨伯峻注：“《礼记·内则》：'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下文云'称姻妾以告’，则知蒙衣盖以巾蒙头伪装为妇人。说见李贻德《辑述》。”再如：“行次新安，寒甚，帝堕马伤足，尚书高光进面衣，帝嘉之。”（《晋书·惠帝纪》）
二是指蒙覆在自然物表面的东西。例如：“新鹰饱肉唯闲猎，旧剑生衣懒更磨。”（唐·雍陶《罢还边将》诗）再如：“书衣流埃积，砚石驳藓生。”（唐·皎然《答苏州韦应物郎中》诗）又如：“天阴鸟自语，水落岸生衣。”（宋·苏舜钦《舟行有感》诗）陆宗达《说文解字通论》第三章一：“'解衣耕’是一种耕种的方法，'衣’指地的表皮，不是衣裳之衣。”
三是指器物的外罩或外壳。例如：衣甲（铠甲），衣车（前后有遮蔽的车子），弓衣（弓套），剑衣（剑鞘），衣袍（古代指覆盖在棺材外面的布罩）等，以及今天所说的“炮衣、糖衣、肠衣”等。
四是指包裹在药丸或食物表面的东西。例如：“三七日曲成，打破看，饼内干燥，五色衣成，便出曝之。”（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笨曲并酒》）再如：“每一两，作十二丸子，勿令有剂缝。或朱砂，或水银，为衣，不为衣亦可。”（金·元好问《续夷坚志·延寿丹》）又如：“那杯子里的热牛奶刚刚结起一张薄薄的衣。”（茅盾《子夜》十七）
五是指胎儿的胞衣。例如：“取蟾蜍及东行蝼蛄”（《齐民要术·杂说》）原注：“蝼蛄有刺，治去刺，疗产妇难生，衣不出。”再如：“阿息儿，状如地骨皮，治妇人产后衣不下。”（明·马愈《马氏日抄·番药》）衣胞符药（用胎盘做成的药物）、衣包（胞衣，胎盘和胎膜）等。
六是指鸟类的羽毛。例如：“鱼惊尾半红，鸟下衣全碧。”（唐·陆龟蒙《奉和袭美二游诗·任诗》）再如：“新泥添燕户，细雨湿莺衣”（宋·陆游《小园独立》诗）
七是指果实的皮膜及表面的霜粉。例如：“金桃带叶摘，绿李和衣嚼。”（五代·宋·齐丘《陪游凤皇台献诗》）再如：“京师卖生果，凡李子必摘其蒂，不敢触其实，必留上衣令勃勃然，人方以新而为好，至食者须雪去之。”（宋·庄季裕《鸡肋编》卷上）又如：苔衣（苔藓的总称）；地衣（菌类植物）；糖衣（药片的涂层）；花生衣（花生米的红色皮膜）。
其二，表示穿衣（动词义，读作yì）。例如：“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孟子·滕文公上》）再如：“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庄子·盗跖》）又如：“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韩非子·五蠹》）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给人穿上衣服。例如：“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诗·小雅·斯干》）再如：“近太常假民裙襦五百称，以衣妓工，待玄武门游戏。”（《新唐书·孙伏伽传》）又如：“骑者怜其遭，衣而送之家。”（清·和邦额《夜谭随录·异犬》）
二是表示覆盖。例如：“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易·系辞下》）《汉书·刘向传》引此文，颜师古注：“厚衣之以薪，言积薪以覆之也……衣音于既反。”这里的“厚衣之以薪”的意思是将柴草厚厚地覆盖在死者身上。
三是表示裹扎，包裹，涂抹。例如：“裂裳衣疮，手注善药。”（唐·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这里的“裂裳衣疮”的意思是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裹扎或包裹伤口。再如：“嘉靖二十年起，朝廷每岁一月，日散粥米二百石，丸药六千囊。粥则人给一杓，可三五口供也，药则衣金者百丸，并符篆汤方各一纸。”（明·郎锳《七修类稿·国事七·散粥施药》）此处的“衣金”当为涂抹金色之意。
根据上面对“衣”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衣”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衣”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衣”字在常用成语中的含义大致有如下两类：
其一是表示衣服（服装的通称）的名词意思，例如：成语“振衣濯足”意谓抖掉衣服上的灰尘，洗去脚上的污垢，形容放弃世俗生活的荣华富贵，立志在山中隐居。而“锦衣玉食”中的“锦衣”是指锦缎制作的鲜艳华美的衣服，“玉食”指珍美的食品，意谓精美的衣食，形容豪华奢侈的生活。语见《魏书·常景传》：“锦衣玉食，可颐其形。”“衣单食薄”意谓衣裳单薄，食物很少，形容生活困苦。“衣不解带”多指因事务过度操劳，以致不能脱衣安睡，也形容看护病人十分辛劳。“衣不蔽体”意谓衣服破烂，连身子都遮盖不住，形容生活贫苦。“解衣推食”意思是把穿着的衣服脱下给别人穿，把正在吃的食物让别人吃，形容对人热情关怀。源自《史记·淮阴侯列传》：“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缩衣节食”意谓省穿省吃，形容节俭。语见宋·陆游《秋获歌》：“我愿邻曲谨盖藏，缩衣节食勤耕桑。”“丰衣足食”指衣食充足，生活富裕。语见五代·齐已《病中勉送小师往清凉山礼大圣》诗：“丰衣足食处莫住，圣迹灵踪好遍寻。”成语“布衣之交”中的“布衣”代指平民，旧指贫寒老友。源自《战国策·齐策三》：“卫君与文布衣交，请具车马皮币，愿君以此从卫君游。”而“白衣秀士”的“白衣”也是代指平民，指未曾获得功名的书生。还有一个成语“绿衣黄里”，古时绿为闲色，黄色为正色，意谓以绿色为衣，用黄色为里，旧喻尊卑反置，贵贱颠倒。“天衣无缝”是说根据神话传说，仙女的衣服没有衣缝，比喻事物周密完善，找不出什么毛病。
其二是表示穿衣服的动词意思，例如：成语“衣食住行”泛指穿衣、吃饭、住房、行路等生活上的基本需要。“昃食宵衣”意谓入夜才吃晚饭，天不亮就穿衣起床，指勤于政务。语见南朝陈徐陵《陈文皇帝哀册文》：“勤民听政，昃食宵衣。”“衣紫腰金”是说身穿紫袍，腰佩金银鱼袋，这是大官的装束，亦指做大官。“衣轻乘肥”意思是穿着轻暖贵重的衣服，乘坐肥壮的马，形容生活奢侈豪华。“衣锦夜行”意谓穿着精美鲜艳的锦绣衣服夜间上街行走，比喻人富贵以后不为人知。“衣锦还乡”是指富贵以后穿着锦绣衣服回到故乡，含有向乡里夸耀的意思。
四、中国古代衣服样式概览
原始服饰
商周贵族服饰
东周男子服饰
战国妇女的曲裾深衣
战国妇女的曲裾袍服
汉代皇帝冕服
秦汉妇女的曲裾深衣
魏晋南北朝杂裾垂髾服
唐代官吏常服袍衫
中晚唐回鹘女服
唐代贵族女装
唐代民间女装
辽代服饰
元代贵族便服
元代汉族妇女服饰
明代皇帝常服
明代官吏常服
明代男子大襟袍
明代妇女上襦下裙
清代皇帝龙袍
清代皇后凤袍
清代琵琶襟马褂
晚清云肩
一览中国历代衣服样式之后，笔者忽然想起一个八字成语——“佛是金装，人是衣装”。意谓佛像的光彩要靠涂金，人样的俊俏要靠衣饰，比喻人内里不足，要靠外表。这八个字的出处源自明代冯梦龙《醒世恒言》第一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王家若男若女，若大若小，哪一个不欣羡潘小官人美貌，如潘安再出……”吴语谓见物生羡曰“眼孔浅”，这或许也就是以貌取人的出处吧?
其实。佛的金装也是人给装饰的，佛本无相，只是我们凡夫俗子执著于外像，为了方便接引众生渡化众生才便让佛显一个庄严像。金装，显得庄严、圣洁、肃穆、璀璨，乃得正果的外在表现，以便于透露出佛的内在气质，所以“佛是金装，人是衣装”又并非反映的是以貌取人的内心世界，而是反映人们对美的追求：“衣”不仅可以避风寒，还可以增美感，这也是人与动物的明显区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