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母亲【武长青】

今年四月份,《太行文学》编辑万海东老师发起“五月母亲节,刊发母亲节专题”的征稿启事,应者纷纷。我已写过两次关于母亲的文章:1999年,母亲去世三年,我写了篇《伤怀恩母》的文章,那时用手写,夜晚伏在桌子上,写着写着,泪就滴湿稿纸。之所以流泪,是想起了母亲的苦,她的不易,她病后孱弱的样子,她被病痛折磨却从未喊一声的坚强。想着想着,心就为之疼,为之流泪。2005年清明前,写了一篇《清明思母》的文章,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敲击,泪不觉又流了下来。这篇文章发表后,引起多人共鸣。天下的母亲,何其相像,一样的慈母,一样的情怀,一样的无私,一样的伟大!前一段时间写《我恋故乡一抔土》,又提到母亲,虽寥寥数笔,但算起来已三次,颇为踌躇。可是,当我闲下来,一个人踱着步,母亲仿佛又在眼前。她已离开这个世界二十五年,她的样子竟还这样清晰,这样亲切,如同昨日---她还没有死,她还活在我的心中!

盖耳短发,素花布衣;
从春至冬,洁净勤俭;
一生操劳艰辛,含辛茹苦为家。
依稀又看到土坯瓦房,方格小窗,石墩木门的四方小院里,那个站在老槐树旁“咕咕”叫着给鸡们喂食的母亲……
(母亲和儿媳妇合影)
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她从辉县南寨村嫁到了林县白庙村,两村之间,山路重重,道路迢迢,翻山越岭四十五里。她的人生,亦开始了翻山越岭的艰辛。初到我家,三间土房,两个土炕,一炉煤火,家徒四壁,别无长物。爷爷作古多年,村东坟地土旧草荒,旁边那棵无言的老柿树见证了这一切。父亲去了太原做长期工,家中只有母亲与小脚的奶奶,两个女人相依相伴,一起苦撑着这个家。
她曾感叹:“知道家里穷,没想到穷成这样。”可她从未嫌弃过,更没放弃过,一直为这个家努力。生产队时期,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不输男人。饥饿时常相随,吃过生茄子、生白菜、青黄豆,这原汁原味的农作务,不仅是饥饿的滋味,又何尝不是生活的滋味?!
 
母亲割麦是把好手,当她口干舌燥,慢慢直起酸痛的腰来,看到这样的景象:黄灿灿的麦地里,她站在最前面,麦浪涌动的后面,是低头奋力割麦的人们。
“生产队里,我割麦最快。”她多次重复这样的话,这是她的骄傲吧,但我知道这是她不甘人后努力的结果。每听到她的自夸,我的眼前时常会浮现那个挥汗如雨、弯腰割麦的母亲。似乎又看到在间歇的当儿,母亲揉了一把青麦子放嘴里,空旷的田地间,她一人站成了一道风景。
一天,母亲准备到姥姥家去。睡得正香,忽听一声鸡叫,奶奶便催促母亲起身。夜色朦胧中,母亲出发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原康圪垱村(距我家大约二十里左右),天还没有明的意思。这时,有人走出家门,母亲便打听询问。那人说:“还不到五点呢,你这是去干什么?”说到这里,母亲就笑了:“家里没有表,也不知几点起的床。”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我八岁那年,奶奶病故,家里家外,全凭母亲一人独撑家门。哥哥年龄渐大,家里盖了两间西屋。建西屋时,用了一部分土坯,一部分蓝砖。我家的门外就是制坯“工地”,筛了黄土,加点石灰、水搅拌均匀,铲进木制模具里,砸瓷实晾干即可。每天早上,我都会听到“咚咚”的砸坯声,那是母亲和哥哥在制坯,一排排、一列列竖起来的土坯点缀了门前的风景,也点缀了我的童年。西屋建成,哥哥入住,我接替哥哥住进了堂屋东里间。母亲在西里间纳鞋底,我在东里间看书,老鼠在纸糊的顶棚上“咕隆咚咕隆咚”来回奔跑。

十六岁那年,我们放了麦假,马上就要割麦。母亲把我叫到身旁说:“你爹和你哥都不回来了。”我看了一眼母亲,她的语气明显有抱怨之意:“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们一样把麦子收回来,不会让麦子烂在地里。你管推车吧。”那年,一向“抠门”的母亲买回一件“小香槟”、一件“汽水”,她这是在鼓励我,可把我高兴坏了,这可是“奢侈品”,平日根本喝不上。
天不明就要起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极不乐意。母亲说:“笨鸟先飞,咱不能落人家后头。”看我还撅着嘴,她又说:“现在天凉快,多干点,等十点多天热了,咱再休息。”那时不懂事,现在想来,她起得更早,镰刀要磨好,车子、绳要准备好,饭要做好,开水也要灌好。
她快步走在前头,我推车跟在后头,我的个头,已高她一大截,母子两个,迎着朝阳,像走向“战场”一样。
到了麦地,她割好一车麦子,就教我捆麦子:先把绳顺直放展,抱起把麦子放绳中间,要一颠一倒地放,捆时要用膝盖用力顶住……如一个人向车上放捆好的麦子,先将车子放倒,倒地的一边就着麦捆,把绳拴在车梁上拉紧,另一捆搬起放车上拴好,再将车子扶起……
那年五月,我推着麦子在纵横交错的田间路上奔跑,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但我的脚步是欢快的。地头有开水,还有放在花布包里的一瓶小香槟或一瓶汽水,那是专为我准备的。
那年五月,母亲逢人就说:“俺家二亩多地的麦子,全是俺二孩儿一人推的。”听到这话,我常常自豪得昂起头。我却从未想过母亲的艰难,她的心里定是苦的,她个子虽小,可这个家,全靠她撑,她是主心骨,更是顶梁柱。

‍母亲是个勤俭的人。我上小学那年,有一次生了病,连病三天,母亲看我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甚是爱怜,说:“你想吃什么你就说,娘给你买。”看我摇了摇头,又说:“你不是喜欢吃麻烫吗,我去给你买吧。”我又摇了摇头。等我病好后,我跟母亲要油条吃,母亲却不给买。我说:“我生病时你答应买的。”母亲说:“现在你病好了,就不买了。”我干着急没办法。
母亲一生勤俭,素衣素面,从不舍吃穿;一生洁净,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自己的穿戴也干净利落,草点不沾。她常说:“衣服破旧不要紧,但要干干净净,这样在人前就能站直腰。” 家里的事她说了算,即使父亲回到家,有事也是她做主,她说:“你父亲常年在外,不懂家里的陈规旧俗。”父亲也知道母亲的不易,事事让着母亲,我未见两人红过脸。父亲寄回来的钱,母亲一笔笔存起来,放在一个铝饭盒里,那个铝饭盒又锁在一个木柜里。我家在村子里第一个盖起老天棚,后又改扩建了那三间土坯房。父亲一个长期工,能挣多少钱,还不是母亲勤俭持家,一点儿一点儿省出来的。
然而,一切都好起来时,她却得了不治之症。她战胜了苦难,战胜了贫困,战胜了艰辛的岁月,用柔弱的双肩挑起这个家,一步步走向幸福,可是啊,她却没能战胜病魔。
每每忆起她的样子,都是她生病后的样子,挣扎着要起来,为我们改善伙食,捏饺子、熬凉粉、煎包子,父亲则默默坐在厨房里生火、烧火。她骨子里有一种倔强,一种对生活的不屈,一种要为我们做点事儿的强烈愿望!
我有时想,为什么只记得她生病时的样子,只记得她年老的样子?咋就没有记住她年轻时的样子?她年轻时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为什么就没多看两眼,牢牢记在心里呢?念及此,心中阵阵伤痛,不觉又泪湿眼眶!

【作者简介】:武长青,70后,读点书,写点字,是挺美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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