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五题

故事五题

重点人

小王不知道连队把自己当作了重点人。小王下连队才三天的时候,遇上全团的作风纪律整顿,由于慌张,衣服的第三颗扣子没有系上,让一个鼻子红红的参谋看出来了。参谋说,太稀拉。参谋只说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就让营里的领导心里很不舒服。这个团是红军团,营领导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事。团里天天讲月月提的话就是:平时拉得上,关键时也不能掉链子。

可小王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点评时挨了团领导的批评。团领导的批评其实也是随便点一点,却让营领导和连领导的脸上变了颜色,于是小王挨了更多的批评。营长让连长好好说说,连长就让排里检讨检讨。排长是刚毕业的年轻人,长着一脸的粉刺,正是想建功立业大展鸿图的时候,因此一抓就从小王入伍的动机抓起,一直抓到他在新兵连的表现。小王老实,凡话都实说了。比如问到为什么入伍,他说家里有钱,纯粹是出来体验体验,增长一点知识和智慧。排长就说,一点为国为民的大志也没有,你以为到部队是来好玩的吗?小王一听便觉得班长理论水平和觉悟很高,因此有些自卑,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加之新兵连时有一次急着上厕所,撞到了新兵营长,新兵营长批评他冒冒失失,于是小王在排长眼里就成了一个缺点兵。

那时连队还划重点人。凡是大事临头的时候,一提安全保卫,上面就强调各连要加强对重点部位重点人的管理,每到报人的时候,凡各连说自己没有重点人。那位红鼻子参谋就会说:“没重点人?如果你们连出了事怎么办?”他这一说,各连便不敢吱声了。谁能保证自己的单位在任何时刻都百分之百的万无一失,一点小差错也没有?团里曾经有这样的一件事:有个从来不报重点人的连,在一个冬天,就因为一名战士下岗时顺手带上了窗户,差点让一个班里的战友煤气中毒,上面的批评就厉害了:“没有重点人?在等到有死亡才算是重点人吗?”从此之后,各连报人时总是头痛。

这一年适逢国家开重要会议。这是部队考验自己的关键,凡是在这期间出了问题的连队,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在作风纪律整顿大会召开后不久,机关的那个红鼻子参谋又打电话给各连,要报重点人。轮到小王的连队,连长说,没有。红鼻子说,不可能没有!上次检查时你们连不是挨过批评了吗?连长听后不好再说话了,只好说再排查排查。夜里召开连队干部会,觉得连里的每个兵都行,但谁也不敢打包票那么大的一个连,一点问题也不出。于是粉刺排长说:“要不把我们排的王腾飞报上?”副连长说:“那就报吧,这个名字一听起来就觉得有些俗,要不上次为啥捅漏子?就是想引人注目呗。”连长想说什么,看到大家都同意报,也就默许了。

小王就这样成了重点人。小王成了重点人,自己并不知道,还是往日那样出操训练,还是往日那样的穿衣吃饭,还是往日那样的和战友聊天,还是往日那样边洗澡边唱歌。除了红鼻子参谋不时与粉刺排长通报一下平安情况,小王在连队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事。粉刺排长的眼睛时常盯着他,不时与他谈谈心,还让小王感觉到这是组织的关心,工作起来也格外买力,领导们都私下里认为他变了。小王于是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走到了复员季节,还得了嘉奖。

宣布命令那天,连队破例地让大家喝酒。粉刺排长走到小王跟前敬酒,说不好意思。小王问什么不好意思,粉刺排长说不出为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哼哈了几句。小王便感谢排长几年来的关心和照顾,特别感谢排长对自己的重视,让粉刺排长更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

送兵的那天,小王的老乡小杜磨磨蹭蹭地走到粉刺排长身边,排长问小杜有什么事。小杜说没事。粉刺排长说,你有事就说吧,不要客气。小杜说,那我就说了?粉刺排长说,说吧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小杜就说,如果我还当一次兵,你能不能也把我列为重点人?

粉刺排长有些吃惊地看着小杜。小杜说,我知道你们把小王当重点人,其实……我真的想像小王那样当重点人,我真的想……粉刺排长有些奇怪地问他为啥。小杜又吞吞吐吐说,只要是重点人,你们就很关心,而我们在部队表现中等,虽然没有给部队抹黑,可也没为部队争多大的光彩,你们干部却谁也没有找我谈谈心……我天天出现在你们眼里,你们却好像把我忘了……

小杜说着掉了泪。粉刺排长脸忽地一下红了。

小杜没有看他,敬了一个军礼,走了。

粉刺排长楞在那儿,鼻子一下子酸酸的,这次他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在第二年,粉刺排长带兵下了狠功夫,年底被战士投票当选为优秀带兵排长,戴着大红花,光荣地加入了副连长的行列。

(他们,曾经是一群勇闯高原的汽车兵。风沙雨雪,留不下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同样是共和国的无名英雄。向一茬茬的老兵们致敬!)

催眠曲

接连几个雪夜里,哨所中没有一个人能睡着。

那只狼在外面拼命地嗥叫,听上去凄楚无比,阵阵叫声撕人心肺。新兵侯说,难受。其他几个新兵也说,难受。

是难受。无边的高原之夜,这只狼叫引来了兵们的种种思绪。

新兵侯说,班长,我听到这声音就想家了。

班长说,想什么家!你才上来几天。

新兵侯说,我就是想家。

这时那只狼又在外面嗥叫,声音如啼如泣,声调忽长骤短,让人心里塞进了某种东西,憋得慌。

班长说,你们想家就想家吧。不过想一下对象可以,别想其他的人了吧。

新兵侯说,我没有对象。

副班长说,那思念就少一层,好。

他们躺在床上想心事。两个老兵还好,想什么都不说,而新兵们总喜欢唧唧喳喳的,一个比一个爱说话。

新兵丁说,这只狼是不是在找孩子?我听人说,只有找孩子的动物,才叫得这样惨。

新兵侯说,不是!它一定是饿了。只有饿的狼,才叫得这样悲凉!

新兵钱说,再叫,我们明天毙了它,我弹无虚发!

副班长有些不耐烦了,止住了他们:不要再说了,养好精力,明天还要巡逻呢!

一提巡逻,没人敢再多说了。才来一个星期,巡了三次,哪次不是累得精疲力竭?

新兵侯便想,幸亏只有一只狼,要是有几只,还不把我们围起来吃了。

其实也就一只狼,却让他们每夜睡不着。

第二天巡逻回来,大家很累。这时狼又叫起来了,夜里的狼叫起来格外沁人心骨。

新兵钱说,班长,要不我们打死它算了,听得让人心烦。

班长说,这地方,一年四季啥也没有,好不容易有只狼来了,还可以作邻居呢,有什么不好!

新兵侯说,班长你是心软!狼终归是狼,不象狗通人性。

副班长说,瞎说!狼也有良心。你不惹它,它也不惹你。

新兵丁说,我看不一定。

副班长说,我们以往也遇见过狼,它们只是远远地跟着我们,我们巡逻时停下来,它就在对面坐着,我们走,它也走,让我们不敢偷懒,巡逻时还特警惕。

新兵侯说,怪了。

副班长说,什么怪不怪的,时间长了我们还挺有感情的呢。

新兵们不说话了。黑夜包围着哨卡,无声无息的大地顿时陷入一片苍茫之中。

班长最后作了总结。他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不能乱用一颗子弹,你们就把狼嗥当作催眠曲吧,习惯就好了。

班长在这里当了五年兵,副班长在这里当了三年兵,自然是很习惯,可新兵们就是习惯不了。把狼嗥当催眠曲,那不是笑话?

新兵们都说,没听说过。

班长说,慢慢就习惯了。睡吧,明天还要巡逻呢。

大家就睡了。狼又在外面叫起来。新兵们睡觉很不老实,夜里翻来覆去的,磨牙,打呼噜。班长怕影响他们休息,就起了床,拿了几个肉罐头,撬开,然后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那夜,狼便开始不叫了。

第二天巡逻时,班长一路走一路给新兵们讲故事。班长说,狼也很可怜,在高原上的冬天里,它能到哪个地方觅食呢?它是荒原上主人,也是我们的朋友。班长说,你们守卡子很孤独,狼也很孤独。你们想家,它也嗥叫啼哭。班长说,没准这狼是在为自己的崽觅食呢。班长还说,我到哨所几年来,一直听到它的叫声,特别是在冬天,于是我们就把它当作一个敌人,巡逻就有了另一重意义。班长说,和平年代很容易让人产生麻痹的思想,大家都以为刀枪入库,没有战争了。可这只狼提醒了我们。你看吧,它既是我们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假想的敌人。你们想想,把狼当朋友,可也得提防着点它不是?没准它会从你后面突袭呢。这和敌人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班长说这些狼在边疆上存在的重要性。兵们听得有些入迷了。大家巡逻起来好像也没觉得怎么累。班长后来总是这样说,兵们的心也就慢慢地静静了下来。

班长后来不再随便给狼扔东西了。班长说,吃的东西也是装备,也是战斗力,给它吃得太多,它不叫我们就容易丧失警惕。

于是狼又开始叫起来。只有叫得特别厉害和特别烈的时候,班长才扔那么一点。

狼从来没有突袭过他们。兵们也渐渐习惯了,他们也不怕狼嗥了。后来,兵们虽然心照不宣,但每天夜里睡觉时等待狼叫,似乎成了生活中的一项重要科目。

新兵丁说,敌人今夜什么时候来呢?

新兵钱说,不会带只公狼来吧。

新兵侯却想,习惯原来是这样一种可怕的东西。

于是这个冬天兵们都觉得过的特别的踏实。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内陆已是花红柳绿,而春风才刚刚开始拜访哨所的时候,那只狼突然消失了,夜里再也听不到它的嗥叫声了。

新兵们迎风站在高原的雪地里,忽然觉得整个心里就像脚下被风吹起的肥硕军裤一样,空空荡荡的。他们都觉得好像缺少和丢失了点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大家又说不上来。

唱军歌

刘晓在家乡时,就因歌唱得好而出名。他家在湘西的山区里,那里的山歌唱得云止水静,云飘水绕,很负盛名。如果不信,有军中第一唱宋祖英为证。

入伍到了部队,刘晓高兴得不得了。部队喜欢以歌声鼓舞激励士气,每逢大小集会,走路吃饭,行进途中,休息间隔,都要唱歌、拉歌,刘晓就想,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

刘晓唱歌的韵律是很有天赋的,逢独唱时,总是能将歌声演泽得恰到好处,恰如其分。唱者如醉如痴,听者似醉非醉。可部队大部分是合唱,刘晓总觉得合唱体现不出个性。为了表现他的个性,他喜欢在合唱时也发挥一下,明明是全体的声音嘎然而止,他却要还留了一两个尾声,显得极不和谐。

指导员听出来了。他叫刘晓出列。刘晓站在大家前面,心想指导员是不是要表扬他了。

指导员说,你唱什么唱!老是走调!

刘晓说,我没有走调,是大家的力度不够!

指导员的脸红了,歌是他教的,大家的力度不够,就意味着他教得不到位。于是指导员说,这是部队,部队唱歌有部队的特点,你就得按部队的唱。

刘晓说,什么歌还不都是一样的,部队唱歌也得尊重歌谱和声调吧,也得唱得好听吧。

指导员看到连队的目光都盯着他,火就起来了:什么好听不好听的,部队唱歌就是要声音大,力气大,力量大!就是要全连一个调,全体一盘棋!就是要唱出力量,唱出士气,唱出精气神,唱出必胜的信心,唱出坚强的信念!不是个人表现,不是舞台表演!

指导员的声音很高。他一说,老兵们便带头鼓起掌来,新兵们看到老兵鼓掌,也跟着鼓起掌来。

刘晓低下头了。指导员说,入列!

刘晓便入了列。指导员说解散,大家便散了。

刘晓心里有些不服。晚点名时班长批评了他,他说,唱歌就是要唱出味道来吧,否则要歌唱家和歌唱演员干什么?

班长说,什么味道不味道的!歌声是一个单位的士气,是一个单位的精神面貌,是一个团体的发出的冲锋号!如果大家都缩短了,拖长了,就显得单位不团结,显得个人没精神!

刘晓还想嘟噜。班长说,你慢慢品味吧,时间长了,就悟出味道来了。

刘晓心里很不服气。但不敢与班长犟,班长人好,可脾气也不差,于是低了头。从此每逢唱歌时,也跟着大家唱,但只动嘴,声音也小,使不出精神,没少挨指导员的批评。有时遇上两连相遇,或者是在大会上拉歌,怎么看怎么没唱出力量来。

这一年,南北大水,百年不遇。部队请战到抗洪一线,全连的同志都参加了。抗洪的艰苦自不必说,还非常危险,大家泡在水中,灰头泥脸,全身没一处干净,像从多年窝居的洞穴里爬出来似的。滔滔不绝的洪水冲毁了村庄,冲断了桥梁,冲垮了道路,大家立在水中日夜奋战,疲惫至极。每到这时,指导员就喊,来支歌吧,来支歌!

刘晓本来累得不行了,举起打桩的锤子似有千斤重。由于几宿没睡好,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他心想,还唱什么歌呀,这时还有心思唱歌?

可是,当一曲唱了千百回的《团结就是力量》在水面上响起时,刘晓顿时觉得脑子猛然清醒了。江边上,几百名沾满了泥巴的男子汉突然用粗犷的嗓子喊了起来,与其说唱,不如说是吼叫。几百个喉咙发出了高昂激扬的响声,你根本听不出他们在吼什么,但那整齐一致的吼叫,却像一支兴奋剂一样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而每只粗壮有力的伸向天空的手,就像一片片旗帜在飘扬着。

刘晓觉得手上的铁锤好像自己飞了起来,一下两下……全然不觉得怎么累;背起沙包时,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再苦也咬牙挺住了。

刘晓想,真怪。

第三天夜里,班长为了救一个小孩,忽然被洪水冲走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消息传开,全连的人都哭。刘晓也哭。哭了一场之后,指导员带头以沙哑的声音,对着大江低声地唱起了《送战友》,大家也全都以男低音,带着泪唱。虽然歌声跑了调,可刘晓的心中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攫住,让这歌声给掏空了。他抬头望去,在无边的黑夜里,清一色的男子汉打着火把,面对着滔滔江水,面对着吞没了班长身影的长江,一个个在歌声中哭成了泪人。

刘晓好像又听到了班长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慢慢地品味吧,时间长了,也就悟出味道来了……于是那个夜里刘晓哭得格外悲伤,撕心裂肺的感觉使他哭得像个孩子。

连里后来又牺牲了好几个战友。洪水退后,在当地群众举行的欢送会上,这些男子汉的歌声却唱得特别的嘹亮。当一曲《打靶归来》唱起时,刘晓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学会了唱歌,第一次懂得了军歌吼叫与呐喊的韵味,他的声音老高老高,他的眼泪很热很热……特别是到了复员那天,刘晓最后一次听到大家唱起“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时,他猛然扑在指导员怀里又哭了。

指导员搂了搂他的肩,点点头。他明白,自己的战士已学会如何唱歌了。他想,不知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以后听到这些歌声时,心里是不是也像他那样,非常的失落和寂寞?

活雷锋

李不言是东北人。自网络歌手雪村给东北人加了一顶花帽后,李不言在连队动辄就是“俺们那嘎都是东北人,俺们那里都是活雷锋”,有点自夸自傲之势。

班长莫闻是河南人,听了心里便有些不舒服。那时全国的乡间城市,都在说河南人的坏话,编撰着损河南人的锻子,这个坏习惯也曾传到了军营里。班里有个兵喜欢看书,看了之后便在训练之余讲笑话。有次刚说到“十亿人民九亿骗,河南人民是总教练,总部设在驻马店”时,班长莫闻气得鼻子都直了。刚好班里还有一个河南兵,他气愤不过上前就与这个兵干了一仗。其他的兵都上前拉开,但心里都暗暗笑。

班长心里不舒服,就向连长反映了。连长也很生气,在军人大会上说,不要让这种庸俗的东西传到军营里来,降低了部队的战斗力。全国哪个地方没有伟人,哪个地方没有坏蛋?今后谁要再是编河南人的锻子,我就让他作检查,严重的给予处分!

全连的人都在下面笑。但开过会后,没有人敢再这样干了。

现在,哈尔滨的李不言在班里唱《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歌,本来没有其它的意思,但班长莫闻总是觉得有那个意思,可又没有抓到什么,心里很不舒服。

有天,李不言在澡堂里唱歌时,又唱着这首网络歌。莫闻把水猛地给他关了,李不言冻得缩紧了身子问,班长你这是干啥?

莫闻班长一下子噎住了,好半天才说,你怎么老是唱这首歌,能不能来点新的?

李不言在家就是个网络高手,曾被团里借调去搞过局域网的建设,因此他对班长的话还不理解,就说,这首歌可是这两年最火的呀!有人还把它改成了话剧,在北京火着呢!

莫闻班长一听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其实他心里最服李不言的就是这个,好像不让他唱也不对。因此他只好说,革命的军营里就要多唱革命的歌曲,唱这种新潮的歌就像是女兵留头发穿高跟鞋抹口红一样,违纪!

李不言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违纪,不过新兵蛋子也不敢与班长过招,就说,不唱就不唱呗。

莫闻班长听后就帮他又打开了水龙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说,不唱这个歌就好。

李不言后来一直觉得班长说这话有些奇怪,不过班长人好,工作上积极,是优秀党员和连队的标杆,对他们也关心得很,李不言觉得不听班长的话也不好意思,于是就不再唱这首歌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军营也热烈,也寂寞,李不言后来也变得与班长一样沉默,不再像新兵时爱说说唱唱的了。连长说,成熟的军人是一座山。老兵们慢慢的就都由新兵蛋子变成大山了。在他们变成大山的时候,班长冬天里为了救人,冻坏了一条腿,不再适合在部队服役,就要复员了。

班长走的那天,请李不言喝了点酒。已是老百姓的班长莫闻说,不言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

李不言奇怪地说,班长,你没有不对。

莫闻说,我的确是不对。

李不言说,你真的没有不对,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

莫闻的鼻子就酸起来了。大口地喝下了一口酒说,实话对你吧不言,我老家在河南一个山沟里,那个地方的穷呀,没得说!我当兵后就想留在部队,好不容易才转了士官,转了一级时就想转二级,转了二级时又想转三级,所以总是怕人家对河南人印象不好,转不成!于是我不希望你们唱那些歌,真的是我不对。现在三级转不上了,我就要回乡下,你再唱一次那首歌吧,其实我也挺喜欢听你唱那首歌的。

李不言听后心里不是滋味。想着班长第二天就要离开,于是他就唱起来了,唱到“翠花上酸菜”时,两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珠。

后来,已是上等兵李不言退伍后,特别怀念军旅的生活,就在搜狐网站建了一个主页,名为绿林军旅。网页的底色是一排绿色的树。他做的第一个贴子,就是把《河南人惹谁了》与《解读中原》这两本书贴了上去。他还在书前写了一段话说:班长,我一直都很敬佩你,你的误会,消除了吗?你的苦恼,解除了吗?你的包袱,卸除了吗?你的现在,结婚了吗?你的工作,解决了吗?

这个网页做得很好,所以登陆的人很多。如果你再一点击,就听到了《我的老班长》那略带忧伤的旋律,只要是当过兵的网友,听起这首歌来,就陷入了对往事深深的记忆与怀恋……

看城市

农村兵来到城市当兵后,总是向往城市那边的嘈杂声。那边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他总是在心里充满了羡慕。他老是想,等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地去瞧瞧。

但连队管得很严,根本不让单兵外出。部队的教育老是要抵制灯红酒绿,指导员搞教育时总是把那个地方说得像块禁区。一个城市兵便举手问,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为啥政府不禁止呢?指导员说,政府一直在禁止。城市兵又问,那为啥禁而不止呢?指导员一顿,吱唔着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我们解决得了的,我们不去就成……

他们这样一说农村兵心里更是向往那个地方。有时和班长一起外出,经过那些酒巴、歌舞厅、桑拿地、洗浴中心或美容美发厅等地方时,他总是要瞄上一眼,投过去深情的一瞥。而班长外出时总是要求大家挺胸抬头,三人成行,两人成列,按时出去,按时归来,弄得农村兵老是没有机会。加之部队一是训练很苦,二是要求太严,三是管理很紧,兵们外出的机会太少,即使出去至少也得两人同行,所以农村兵也只是想想而已。特别是听说附近某个连队的一名战友翻墙出去,被全师通报批评后,想偷偷地溜出去逛一圈的想法只是个私人的梦想。有个兵对着灯火般的城市很不礼貌地骂了好几声他妈的。

有个星期六的夜里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谈起了这个话题。一个城市兵说,今天和班副出去,路过发廊时有个女的给我们抛媚眼,我刚转头就让班副在头上点了一下,批评了我老半天。

另一个兵说,那是什么地方,千万不能看。

城市兵说,看看又怎么了?不过看看而已。

另一个兵支起身子说,看了就睡不着,不能看!

农村兵说,没有这么厉害吧?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大家说好。于是班长开会回来后向班长报告了。兵们说要到市里去理个发。班长说,连里理发都是自己解决,互相理的,到市里去理干什么?

城市兵说,市里理的好看。

班长说,你是不是想写检查?市里理的再好看,我们要求的却还是板寸!板寸会理出个什么好看的样子来!

另一个兵说,可班长你理的发总是高低不平,有点损我们形象了吧。

班长说,多少年都是这样理的,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又可以节省有限的津贴,有什么不好?再说你们出去都要戴帽子,别人又看不到你的头发;回来后大家看到了头发,都习惯了,又不是相对象。

班长这一说等于封死了他们的退路。于是他们便不再坚持了。部队多年就是这样的传统,改不了的。改得了的只是机关的那些兵们,一个个头发留得像干部一样。农村兵于是想,以后复员了一定要去市里理一次。

两年的日子像水一般溜走了。当肩章从衣领上摘下来时,他们才开始为这个怀有了他们各种梦想与情绪的地方哭。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农村兵又要回到那个深山老林的故乡去了。走的前一天,连队领导说,你们可以上街去买些东西。然后又强调了纪律说,记住你们现在还是连队的军人,千万要注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们高兴地上街了。大家去了不同的地方购物,然后分散了。农村兵也买了几件东西,路过一家发廊时心里动了一下。他就想,这一回去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城市,进去看看吧。他又想,遇到什么不好的情况,一定要坚持原则。

于是进去了。一个热情的女孩子笑着说,理发吧?

农村兵的心有些跳,说,理发。

女孩说,请坐吧。

他坐下了。女孩说,我最喜欢给你们军人理发了,你们军人就是军人,素质都很高,不像地方上的有些人,进来就不老实。

农村兵觉得这话很受用,腰板就挺直了些。女孩笑了说,你不要挺得这样直嘛,又不是训练。

他们于是聊了起来,女孩说了一大堆部队的好话,让农村兵觉得很舒服,心也不跳了,手也不抖了。

理完后,女孩说,五块钱吧,部队的优惠。

农村兵听了很感动。他在镜子里看了看,理的还行,便说了声谢谢,走时还敬了个礼,把女孩逗得笑了半天。

到集合时,农村兵发现除了同乡小周,大家都理发了。他们不好意思地都笑了起来,便开始交流经验。

一个兵说,不过如此,理的水平真的很一般,还不如班长的手艺呢。

另一个兵说,我吓的不行。有个小姐总是动手动脚的,弄得我没理完就想逃,理完了连头也没有洗就跑了。你看我脸上的头发渣!

大家笑了起来。城市兵说,幸亏我们是钢铁战士,不然恐怕个别意志薄弱的同志要出问题。

另一个兵说,那倒不会。革命教育了多年,不会白教育的。

城市兵说,有理。指导员过去总是讲的那些东西,还真管用。

于是他们的目光一同转向小周,你怎么不理呢?

小周说,别提了,我现在还心跳!我进了一家美发厅,一个打扮妖艳的小姐开口说要几百块,我就说理个发为啥这样贵呢?不是吭人吗这?小姐却笑了说她们根本就不理发。我说,美发厅不美发,那干什么呢?然后就跑了。

大家全笑了。可笑后大家都不再说话,于是他们一路上沉默着走了回来。

第二天夜里农村兵离开城市时,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不知为啥有些失望,不过心里还是非常踏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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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海训不是安乐事 小兵优秀被留守 海训,就是去海边进行军事训练! 小兵很亢奋,因为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去过海边,没见过大海. 吹着海风,枕着海涛,看着海浪,想想都美. 海上生明月,碧海青天夜夜心 ...

  • 小说《缘为兵》【六〇二】指导员痛斥老兵

    小说<缘为兵>[六〇二]指导员痛斥老兵 小说连载<缘为兵>(初稿)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一排长重新整理队伍,重新向指导员姚朝金报告. 指导员姚朝金没看正在向他报告的一排长, ...

  • 铁九师白国喜——我们的指导员:肖智福

    庆祝八一建军节 指导员---肖智福 铁九师白国喜 "你们这批河南兵,想当初都是小伙儿,身强体壮,现在将近快退休了.你们都争气,都有特点,各有专长特长,并且发挥的相当好,我就不一一点名了,都不 ...

  • 小说《缘为兵》【五五七】马路上投手榴弹

    小说<缘为兵>[五五七]马路上投手榴弹 小说连载<缘为兵>(初稿)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第二天的上午接着进行第一练习射击训练,下午开了新的科目--投手榴弹. 下午的操课号吹 ...

  • 【军旅情深】冉冉‖兵之初

    兵之初 ◎冉冉    ▲同乡战友收藏的我们<入伍通知书> . 当年3月5日到苍溪县城报到,3月6月早,乘军绿色解放牌运输车至广元火车站,转乘闷罐车,于3月8日夜铁运至小雪纷飞的锦州. (一 ...

  • 我们连队:一个包子的故事

    作者:推诚相见 艰苦奋斗.勤俭节约是我们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些优良传统充分体现在部队生活的点点滴滴上.我连二台报务员吕敏回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写的这段"一个包子的故事"的文章,诠释了 ...

  • 小兵故事4

    第四回 山仔回头当好兵 小兵糊涂险犯错 天阴下来,不大会功夫,飘下毛毛细雨. 范班长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他从直属队的围墙翻出去,向着外面的村庄跑去,泥泞的小路有点湿滑,模模糊糊中,范班长看见远 ...

  • 孙瑞文—— 《铁兵情深》 一张旧照片的思念

    王康权班长,你好!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这是1979年3月底,我俩在湖北六里坪照像馆照的,那天李开先排长正领着新兵们爬在河滩上,逐个检查新兵瞄靶时,我俩忙里偷闲去照的.光阴似箭,一晃将近四十年了,带兵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