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日照地区融入华夏文明的初光
羲仲“宅嵎夷”与日照地区
——探寻日照地区融入华夏文明的初光(定稿)
日照地区古为东夷之地,位于日照市岚山区高兴镇安家尧王城村附近的“尧王城遗址”,是尧帝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的历史文化遗存,“尧王城遗址”附近的天台山是羲仲观察物候测定春分的地方。羲仲“宅嵎夷”,给日照地区带来了中原华夏文明的初光,羲仲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日照地区的人文之祖。
周朝时期渐而形成的夷夏观念,后来作为华夏文明区域与蛮夷未开化区域的区别深深影响着后世。周朝建立之初,兹舆期受封于日照地区的莒国,周王室赐予齐国“南至於穆陵”的齐侯履,明确指出穆陵关以南的日照地区无需征伐,可以说日照是夷夏观念中沿海地区第一个融入华夏文明的东夷之地。
一、 关于东夷族群概念和地理概念的分析
“东夷”和“夷”都是出现在史书文献中关于族群称呼的古老词语,然而究竟因地理概念还是族群概念而区分界定,众说不一。
(一)夷是族群概念影响下族群名称的分析。
《后汉书》卷85“东夷传”记载,“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夏后氏太康失德,夷人始畔。自少康已后,世服王化,遂宾于王门,献其乐舞”。
根据该记载来看,“夷”是一个族群,“夷有九种”是说“夷”族群有九个部落分支,在夏朝太康时期背叛中原政权,到了少康时候,又再次归顺。
《尚书·周书·泰誓中》记载周武王伐纣时说,“(商纣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受有”拥护的最忠心的只能是本土族群,这样来看就是说商朝就是“夷”族群进入中原建立的政权。
(二)夷是地理概念影响下族群泛称的分析。
古代的先民们结成氏族部落共同劳动生活,狩猎、打鱼、种植、制陶、酿酒,由于新的物产丰富宜居地点的发现,以及部落之间战争的发起等等因素,氏族部落往往不断迁徙,甚至互相攻伐融合,逐渐产生文明程度等情形的差异。占据中原物产丰富的部落族群在历史进程中发展的更为先进与强大,渐而以自我为中心雄视四方。《尚书·虞书·大禹谟》中说“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殷商时期甲骨文中出现“四方”等词,这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以“四方”“四夷”泛指中原政权之外的部落族群。
范宁在《春秋谷梁传》中说“四夷者,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之总号也”。如果“东夷”、“西戎”、“南蛮”和“北狄”是作为部落族群名称来看,相对于中原政权本土部落族群而言,则是说当时的华夏大地有五个部落族群生活着。然而远古时期环境恶劣,为了争夺物产丰富的地区,氏族部落之间不断互相征伐,是不可能按照方位正好形成五个对应族群的,每个族群也不可能生活在固定区域而不再征伐迁徙。可见,“东夷”、“西戎”、“南蛮”和“北狄”等关于族群名称的词语,是地理概念影响下的族群泛称,并不能理解为族群名称。
(三)夷夏观念的形成与对东夷族群的影响。
夷夏观念形成于周朝时期,周人时常以“夏”作为中土的自称,如《尚书·周书·康诰》中说“用肇造我区夏”,《尚书·周书·君奭》中说“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而殷商本就是“夷”族群建立的政权,西周时期的夷夏之别不但延续了本土与外邦的区别之外,还特别强调了周王室与殷商残余势力的区别。在中原文明的不断扩展与影响下,很多蛮夷之地逐渐由夷变夏,融入华夏文明,对后世影响深远。
《孟子·离娄下》中说“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孟子将舜称为“东夷之人”,周文王称为“西夷之人”, 这种称呼也只能是以“东夷”和“西夷”作为非中原政权的外邦族群泛称。从《孟子》的记载来看,舜作为首领的部落族群是尧帝中原政权的外邦族群所以称为“东夷”,只是后来率领“东夷”族群入主中原建立替代尧帝的中原政权;周文王作为首领的部落族群并不在商的“中商”本土范围之内,作为外邦族群所以称为“西夷”。
相对于周人自称的“夏”而言,夷夏观念中的“夷”自然是不属于周王朝的外邦部落族群。据此来看,周朝建立之后所说的“夷”与“东夷”等词所指的应该仍然是地理概念影响下的族群泛称。殷商是“夷”族群建立的中原华夏政权,而殷商时期也有着与“四夷”同样概念的“四方”说法,这必然是说在东方区域还生活着不服从殷商管理的部落族群。
以此分析来看,“夷”和“东夷”等词是族群概念与地理概念融合下的产物,有时专指居住生活在东方的“夷”这个族群,有时是不属于中原政权的外邦族群的总称。
二、 夷夏观念中羲仲“宅嵎夷”的历史意义与孔安国“羲仲,治东方之官”观点的辨伪
中原地区物产丰富,在古代社会是部落族群争夺的主战场,也是胜利者建立统治中心号令天下的所在地,中原地区居住的族群逐渐较其他地区居住的族群更为文明与先进。古人以注重礼仪服饰为文明的象征,所以《春秋左传正义·定公十年》中说“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孔子在《论语·八佾》中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意思是说即便有君主管理领导的“夷狄”族群,在遵守礼仪方面,也不如没有君主领导的“诸夏”族群,明确指出了中原地区族群的礼仪服饰等文明程度优秀于其他“夷狄”族群地区。
然而《礼记·王制》中说,“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发文皮,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这是不可能存在的现象,种植粮食作物和用火情况等文明遗存均出现在中原和边远地区的同时期古文化遗址中,中原“诸夏”族群地区与其他“夷狄”族群地区文明程度的差异是不会这么大的。《礼记》据传为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及其学生们所作,但实际是西汉礼学家戴圣所编,这只是说明西汉时期夷夏之辨中蔑视戎夷族群的观念已经形成,在此夷夏观念影响下认为戎夷文明程度非常低下,所以有着“夷狄”族群还处在不吃熟食不擅长种植的猜想。由于夷夏观念的影响越来越深,“夷”逐渐成为了落后野蛮与文明未开化的特征。
《尚书·虞书·尧典》中说尧帝“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嵎夷”应该只是“夷人”族群的一个氏族名称。《史记》卷1“五帝本纪”记载“分命羲仲,居郁夷”,而《后汉书》卷85“东夷传”又说“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嵎”和“郁”“于”同音,可见《尚书》中的“嵎夷”与《史记》中的“郁夷”、《后汉书》中的“于夷”都是同一部落族群的“夷人”。在日照是有与“尧”有关地名的,即今日照市岚山区高兴镇安家尧王城村、刘家尧王城村和大尧王城村三个以“尧王城”命名的村庄,1934年春,考古学家王湘、祁延霈又在该地发现尧王城龙山文化遗址,足以证明该地就是尧帝命羲仲“宅嵎夷”的地方。
尧时期所称呼的“夷”,只是区别于部落族群本土的外邦部落族群泛称之一,“嵎夷”是其中的一个族群名称。也就是说,在远古尧帝时期,日照大地居住的先民是“嵎夷”这支“夷人”族群。
对于《史记》记载羲仲“宅嵎夷”一事,南朝宋时期裴骃《史记集解》中说“孔安国曰:东表之地称嵎夷。日出於旸谷。羲仲,治东方之官”。按照孔安国的意思是说羲仲代表中原政权驻守“嵎夷”管理东方,照此理解居住先民为“嵎夷”的日照大地在此时已归中原统治。其实,羲仲“宅嵎夷”来到日照,接受尧帝的命令是“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测定春分等节气,与羲和、羲叔、和仲、和叔一起制定历法,进行的是科学考察工作,并非孔安国所说的“治东方”对这一区域行使管理权。《史记集解》中孔安国的说法是存在失误的,“羲仲,治东方之官”的观点并不成立。
尧帝时期,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在日照测定春分等节气,虽然给日照地区带来了文明的初光,但此时的日照大地生活着“嵎夷”族群,只是被认为中原政权之外的“四夷”外邦部落族群。即便殷商时期,商朝虽说是“夷人”建立的中原政权,但殷商时期存在着“四方”说法,统治区域以东仍然生活着不服从管理的外邦部落族群。而生活在日照地区的“嵎夷”部落族群,是否在殷商时期“四方”中的一个外邦族群,并无资料考究论证。
三、关于周朝时期羲仲“宅嵎夷”的日照地区融入中原华夏文明的分析
周朝时期,中原文明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在周朝时期形成的夷夏观念中,周王室本土中原政权以及各诸侯国对夷狄等部落族群是蔑视的。山东江苏等相对于中原地区的东方区域,主要生活的仍然是“四夷”中的夷人先民族群。《史记·齐世家》说“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是知莱夷等部落族群占据山东半岛东部北部地区。《尚书·费誓》中说“徂兹淮夷,徐戎并兴”,记载的是西周时期周公东征平定徐夷、淮夷叛乱之事,是知江苏沿海地区直到苏北徐州地区一直是不服从周朝统治的徐夷、淮夷等部落族群。而在此之南的江苏甚至更远的浙江地区,直到东周春秋时期参与中原争霸的吴国越国还被认为是文明未开化的蛮夷边荒,而长期被中原诸侯所轻视。
在羲仲“宅嵎夷”之地的日照,周朝时期兹舆期封莒与齐侯履“南至於穆陵”是两个有重要意义的历史事件,传递着极有历史文化意义的信息。分析周朝时期夷夏观念对该地的影响,可作出如下分析:
(一)兹舆期封莒。
莒,是日照地区在周朝时期的子爵封国。《春秋正义·隐公二年》中说“谱云:莒嬴姓,少昊之后。周武王封兹舆期于莒。初都计,后徙莒。”“计”即汉朝时期的计斤县,《汉书·地理志》中计斤县注释“莒子始起此,后徙莒”,故址在今青岛市胶州南关街道,位于羲仲“宅嵎夷”的日照尧王城遗址以北二百六十里;“莒”即今日照市莒县,位于羲仲“宅嵎夷”的日照尧王城遗址以西一百三十里。
除了“计”和“莒”两个城邑外,莒国还有一个叫“纪鄣”的城邑很有名。《左传·鲁定公十九年》记载“秋,齐高发帅师伐莒,莒子奔纪鄣”,西晋杜预注释说“纪鄣,莒邑也,东海赣榆东北有纪城”,赣榆位于羲仲“宅嵎夷”的日照尧王城遗址以南一百一十里。
日照的尧王城遗址作为羲仲“宅嵎夷”之地,东边是海,南北和西面都是莒国的城邑,可见该地在周朝时期也是属于莒国疆域的。
(二)齐侯履“南至於穆陵”
对于齐国的分封,《左传·僖公四年》记载管仲的一段话,“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无棣。”齐国的东部是莱夷建立的莱国,赐予齐侯履的同时赋予“东至於海”的权力,鼓励齐国征讨莱夷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
“穆陵”即今临沂市沂水县马站镇的穆陵关,该地距离周朝时期莒国旧地日照市莒县县城120里,周王朝赐予齐侯履的同时,指出穆陵是齐国可以征伐的南部极限,这里可以透出两个概念,一是该地授权另外的诸侯首领予以管理而无需征伐;是该地是周王室权力已经到达的区域而无需征伐。山东地区大的诸侯国只有齐鲁,如果鲁国也有过“齐侯履”等类似的特殊授权,鲁国作为文化大国,这样的荣耀与特权不会不大书特书传之后世。但这是迄今未发现的,这样来看,“齐侯履”只是说明穆棱关以南的莒国是周王室权力到达范围之内,并不是不服从周朝管理的外邦族群,这是无需征伐的。
结合周朝在夷夏观念中对作为殷商残余势力的“夷人”族群的追击镇压,通过对兹舆期封莒和齐侯履“南至於穆陵”两个历史事件的分析可见,作为中原地区的周朝在夷夏观念中是已将在羲仲“宅嵎夷”的日照地区建立的莒国不作为外邦族群,这是沿海地区夷夏观念中第一个由夷变夏被中原文明认可的东夷之地,具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
四、后记
尧帝时期,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在日照测定春分等节气,是知这一区域生活着的是东夷族群的“嵎夷”。周朝时期形成的夷夏观念,最初是自称“夏”以与殷商的“夷”族群作为区别,进而演变为华夏文明区域与蛮夷未开化区域的区别,也随着中原文明的不断扩散发展,四夷之地逐渐由夷变夏,华夏文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在周朝时期,日照大地属于莒国疆域,通过齐国获赐“南至於穆陵”的齐侯履一事来看,此时以莒国为代表的日照地区已被周王室视作权力范围之内的封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的东夷之地,已经不被当作不服从管理的外邦族群看待,这是日照地区融入华夏文明的史料文献记载,具有着重要的地方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