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南凉:檐下燕雀
1976年10月,中国有四个政治人物一夜坍台,人称“四人帮”。在深揭狠批“四人帮”的时候,也有标语把他们写作“四害”的。我当时不理解,老师不是讲:“四害”是指苍蝇、蚊子、老鼠和臭虫吗?怎么就变成四个大活人了呢?
揣着问题去问我爸。我爸说:这说明生活在变化,社会在进步。
我爸一番话,让我更不明白。我爸进一步阐述:你说四害是苍蝇、蚊子、老鼠和臭虫,我小时候老师说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呢。现在大家都认为麻雀不是四害之一,这就是社会的进步啊。
我爸的进一步解释并未使我明白“四害”与“四人帮”的勾勾连连,反倒扯出来一个新问题:苍蝇蚊子老鼠臭虫这些东西会传播疾病危害健康,麻雀怎么会成为“四害”呢?难道是因为这种鸟儿数量太多、繁殖太快、太接近人吗?
农村孩子接触的鸟类并不少,能叫得上名字的却不多。唯有麻雀在农村是谁都认识的那种鸟。除了家里的鸡鸭鹅,能跟人类四季混在一起的就是麻雀。
春天,田地里刚下了种子,人们要赶紧树一个稻草人,给它穿衣戴帽,还在它手上杵一个长长的竹竿子,竿子梢头还扎一个花里胡哨的尼龙纸片或者飘带,在风里飒飒作响,为的是防止麻雀飞来把土里的种子叼了去。
夏秋两季,田地里的作物从开花、抽穗、挂果到结实的全过程,似乎就是人和麻雀拉锯战的过程,田畈里安放三五个稻草人根本管不了事,更需要安排专人在田间地头摇旗呐喊,东奔西突,大声驱赶。
冬天,麻雀更是成群结队,乌央乌央地飞到东飞到西,变换着阵型地昭示着它们的存在,略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下雪天的前兆了。
少数麻雀在野外林地竹园里安家,多数麻雀则千方百计地跟人生活在一起,把窠安在砖墙的壁缝里、屋顶的瓦隙里、或者门楣上方的砖洞里。它就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清早起床,除了公鸡打鸣,能叫醒人的就是屋外的麻雀叽喳声了。就算啄食粮食,这小鸟能吃掉人的多少口粮呢?此外,真想不出它还有什么危害人类的地方。
莫非是麻雀的叽叽喳喳叫得太勤了,招人烦?毕竟一年365天,在人所生活的房前屋后、树上地下、园中田里,总能听到它的声音,总能见到它的身影,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天天这么聒噪,也会招人腻烦的。
另外一种鸟,待遇可比麻雀好多了。它就是燕子。
体型上燕子跟麻雀差不多大小,但形体上,燕子却比麻雀好看多了。麻雀一身麻褐色,跟燕子的黑白分明比起来,实在不好看;麻雀飞行,就像扔出去的石头,扑棱棱直接就冲出去了,燕子不然,它的飞行线路又高又飘,一旦接近人群了,它就注意调整飞行的姿态,抻开翅膀和剪刀似的尾翼,滑翔着飞。
麻雀叫声以闹起胜,叽叽喳喳,你不让我我不服你,像一群孩子吵架;燕子则不然,很少出声,偶尔一两声啾鸣,短促、清晰、悦耳。所以人类把麻雀的叫声写成“叽喳”,把燕子的声音写成“呢喃”,孰褒孰贬,不言而喻。
人对燕子的喜爱,和对麻雀讨厌,最具体的表现就是让燕子把巢筑在堂屋内,让它们享受房屋主人一样的待遇。这种优惠永远不会给麻雀。不仅不给麻雀进屋的机会,有时候梅雨季节来临之前,房屋主人请来盖匠(也有的说是砌匠)翻检屋瓦,在瓦缝里翻出了麻雀窠,主人大多会说,扔得远远的!
能在飞入百姓家筑巢的燕子,我们南凉人把它们分为两类:壁燕和楼燕。壁燕的巢做在墙上,位置比较高;楼燕的巢安在楼板之下,位置偏低。每年春季或者春夏之交,燕子从越冬的南方飞来,找到落户的人家,就开始了为期一周至两周的筑巢工作。燕子从来就是以夫妻档的形式出现,双栖双宿,筑巢也是你进我出,忙来忙去,不肯稍歇。
人类做房子尚且需要诸亲六眷远亲近邻齐齐来帮忙,燕子从不叫帮手,全凭两口子白手起家,一口口的泥,一根根的草,辛勤劳动搭建起自己的家。大概是这种勤扒苦做的精神感染了人,人们更加偏爱燕子,在燕子选址筑巢的墙壁上或楼板下接近的位置,主人会好心地钉上两枚长长的洋铁钉,架上一片厚实的青瓦片,以托住燕子筑的那悬空的巢。
壁燕个性较强,它们会有意识地把巢筑高一点,极力避免受人恩惠;楼燕空间受限,它们已无再挪移的空间,就接受了人类的馈赠,把瓦片上的巢做得精致又坚固。壁燕和楼燕的区别不单单看筑巢的位置,其实还可以看它们的毛色:壁燕的胸腹部羽毛是纯白色,楼燕的胸腹部羽毛却有浅灰色条纹。
不管哪种燕子来家里筑巢了,房屋主人外出的时候,给家门上锁了,也会把两扇门撑开一个空挡,让燕子能从空挡的上方进出自如,不耽误燕子一家产蛋孵蛋捉虫喂雏儿。
燕子是候鸟,虽然有不少于半年的时间和人相处,终归不是整日跟人厮混在一起的,就好比一个亲朋挚友的孩子寄养在家里,生怕怠慢了他,所以要客客气气的;加上这个小客人又勤劳又懂礼貌,哪有不欢喜的道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这是朱自清观察后写出的妙句。燕子恋旧,是因为它记着原先的主人曾经对自己有多好,所以冬去春来,它又会回到原来的家。即使原来那一对燕子有去无回,主人也相信,第二年来的新燕子,定是前一年的燕子的后代。
麻雀是留鸟,赶都赶不走的,整天在人眼前晃悠、打闹、争吵,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嫌他多了,恨不得快快从眼前消失,落个清静。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分析人与燕雀的关系。直到中学时代遇到一个经历过朝鲜战争的老师,说起米国人的歹毒行径,才明白麻雀被划为“四害”之一是米国人搞的鬼。当年米国人发动朝鲜战场上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回到三八线以南后,就使出坏招搞细菌战,偷偷在朝鲜和中国东北投放感染了病毒的老鼠苍蝇蚊子麻雀等繁殖力强传播速度快的小东西,妄图以此侵害朝鲜和中国。我们国家1950年代提出的爱国卫生运动除四害工作就把“麻雀”定为四害之一了!
原来麻雀的“四害”之一的身份,是米国人栽赃的!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上,也只有米国人无所不用其极!麻雀终于得到平反,只是人们对它的好感并未加增。
当下,乡村即将步入城镇化,瓦房会越来越少,壁燕的筑巢位置越来越逼仄,楼燕也少有木楼板可倚靠了,它们筑巢的选择和居住的环境会不会趋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