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茶馆》的艺术新尝试

《茶馆》是老舍话剧的精品,更是中国现代话剧的经典。老舍通过裕泰茶馆近半个世纪的社会风云变化,揭示了中国旧社会黑暗腐败与光怪陆离的现实,突出了“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的主题。《茶馆》没有中心故事、中心冲突、中心人物,不在起承转合上做文章,而追求“史诗剧”的表演方式,塑造类型化的人物,注重传统戏曲的舞台假定性,真正走出了一条自己的戏剧之路,成为中国话剧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史诗剧”及叙事特征

老舍的“新尝试”首先表现在对于“史诗剧”特点的追求。“史诗剧”是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所崇尚的“叙述体戏剧”形式,将叙述成分融入话剧中,在剧里用叙述的方式描写历史与时代的变迁。20世纪40年代,老舍在美国与布莱希特有过交流,因此在《茶馆》里通过观照个人的灵魂与命运,来领悟民族的历史与命运,以小人物的生活变化来折射社会与时代的变迁。如《茶馆》写王利发,写秦仲义,是为了说明改良派不能救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也不能救中国,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这是作者要告诉我们的真理与现实。如郭汉城所说:“所以不统一中有大统一,无故事中有大故事,即那个时代的故事。”(《〈茶馆〉的时代与人物》)老舍说:“我设法使每个角色都说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又与时代发生关系。”(《答复有关〈茶馆〉的几个问题》)

“叙述体戏剧”是有别于“戏剧体戏剧”的一种话剧形式。布莱希特将自己追求的戏剧形式称为“叙述体戏剧”,而将亚里士多德式的戏剧称为“戏剧体戏剧”。“叙述体戏剧”促使观众间离于角色,促使观众思考;“戏剧体戏剧”“制造真实生活的幻觉”,使观众“忘却自己是置身于剧场之中”。中国的剧作家很少关注“叙述体戏剧”,在老舍的《茶馆》之前,中国现代话剧一直是“戏剧体戏剧”唯我独尊,一统天下。

老舍在《茶馆》里并不是将“叙述体戏剧”与“戏剧体戏剧”对立起来,而是将“叙述体”糅进“戏剧体戏剧”中,进行高度综合。他同时避免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各自的偏颇,使偏颇在融合中消失,既要求演员“进入角色”“话到人到”,又注重人物的思索,引导观众思考。将“叙述体戏剧”与“戏剧体戏剧”并用,把理性思考与审美感受相融合,用小人物的生与死、升与沉,折射出历史特征与时代的变迁,使作品具有史诗性。

人物的类型化与描写的典型化

中国现代戏剧向来注重人物的典型化塑造,故事发展和冲突描写都是为了突出人物的个人命运和性格特征。“叙述剧”不致力于渲染人物个人命运和个性特征,不是通过矛盾冲突和语言行动去塑造某个人物,而是突出人物的外部特性,刻画具有时代特征、阶级特征、职业特征的类型人物。老舍要“次要人物父子相承”,并且要求父子两人必须由一个演员来演,说明老舍把这些人物当作叙事中的一个“道具”,是传达他的思想和理念的一个寓言化、象征性的符号,通过这类人物的所作所为折射出历史的风貌特征。

李健吾说《茶馆》是图卷戏,图卷戏不注重人物的典型化塑造,塑造的是类型化人物。李健吾认为类型化的人物创造限制了作者。其实,类型化人物是老舍有意为之,目的是突出其象征性,呈现辩证性。普列汉诺夫说:“象征主义是那样一种艺术形式,它同时满足我们的描写现实的愿望和超越现实界限的愿望。它把具体的跟抽象的一起给与我们。”(《亨利克·易卜生》)《茶馆》正是用“具体的跟抽象的”统一来塑造人物,如代表“吃洋教”的马五爷,只在第一幕出场,一共说了三句话,却充分呈现出假洋鬼子的威风。马五爷这一形象,有着“具体”的人的真实与生动,同时也“抽象的”代表着“吃洋教”一类人的猖狂特征。老舍在《茶馆》中努力做到“抽象的”符号与人物个性的统一,对每一个人物的描写都是真实可信的,从语言的真实到行为的真实,做到了类型化人物的典型化塑造,将“具体的”与“抽象的”辩证地结合在一起,传递出人物与生活的本质内涵。

传统艺术与舞台假定性

老舍在《茶馆》里表现出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留恋,他借剧中人物邹福远的话说:“咱们死,咱们活着,还在其次,顶伤心的是咱们这点玩艺儿,再过几年都得失传!咱们对不起祖师爷!常言道:邪不侵正。这年头就是邪年头,正经东西全得连根儿烂!”这句话,透露出老舍自己的担忧。他在《茶馆》里也试图把那些“玩艺儿”留下来。

显然,《新青年》同人对中国旧戏的全盘否定是矫枉过正的。其实,中国传统戏曲有很多值得中国现代戏剧借鉴的地方,《茶馆》就继承了中国传统戏曲的舞台假定性。

舞台假定性突出了戏剧的优势,超越了中国现代话剧的写实手法,如《茶馆》中幕与幕之间“大傻杨”的竹板,一方面把传统曲艺运用到话剧中来,另一方面承担着叙述的任务,通过叙述性因素,填补幕与幕之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空白,调动观众了解故事的兴趣。局外人“大傻杨”穿插在台前幕后介绍故事和人物,使观众跳到戏外,参照历史,思索现实,也就具有了舞台假定性。

老舍追求的“舞台假定性”,与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效果”有些相似,但又不同,因为布莱希特要求演员去掉第四堵墙,老舍《茶馆》里的第四堵墙是若隐若现的,演员经常从角色中走出来与观众交流,促进观众理性思索。徐晓钟说:“新戏剧对思索的追求,是要使观众在观剧时'同步的’和'意识到的’思索。”(《向“表现美学”拓宽的导演艺术》)

老舍《茶馆》的艺术新尝试促进了中国现代话剧的发展,使中国现代话剧有了更广阔的改革空间。《茶馆》独特的戏剧观与美学原则,对于当下文艺创作更好地走向人民大众仍具有宝贵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作者单位:南京晓庄学院文学院)

编辑:刘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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