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仔
柱仔
柱仔,不是人名,而是一种油炸的过年茶点。
柱仔,是遂川本地人的土话。在客家人中叫“油炸果子”。我上百度去查,有人叫“兰花根”,但兰花根是沾了一层薄薄地糖的。还有的地方叫做“江米条”,江米条倒是同遂川人做的柱仔很相像,但江米条的个头比遂川人的柱仔大。所以,我也不知道遂川人过年做的柱仔,到底应该叫个什么名字,我只能用柱仔来代替,但凡是个遂川人,吃过的,自然也就清楚我笔下的柱仔,是一样什么东西。
在遂川人过年的五子盘中,柱仔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茶点,来拜年的人,也许只是嗑嗑嗑瓜子,喝喝茶、叙叙旧,但柱仔永远会在话快要说完的时候,又成为一个新的话题。当客人拿起一根柱仔左看右看,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你家今年的柱仔做得好,又香又脆的时候,就像是客人找到了打开主人家里一道暗锁的密钥,主人会非常高兴的向客人介绍今年做柱仔的每一个细节。这样的细节可以延续到客人的茶杯添了三道水,客人再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
自然,有关于柱仔能有那么多的话题,这同制作柱仔的复杂程度有关。在以前,没有粉碎机器的时候,做粗仔的糯米、粳米都需要在石臼中,一锤一锤的打出来。屋里没有几个壮小伙子的人家,打柱仔的时候,还得请几个人来。我们家自然不需要,但母亲还是生怕几个哥哥会偷懒,每当到打柱仔的前几天,就开始唠叨,话里话外都是哪一天要早早起床,去抡锤打米。
抡锤打米最多的是我三哥和四哥,等到我懂事也有一把子力气时,家里已经不再做柱仔,而是大街上买了。买的柱仔远不如我家里原来自动手做的柱仔,那柱仔煎出来黄橙橙地,看着就直吞口水。
我家做柱仔都是一大早就行动,母亲右手拿着竹匾,左手举着煤油灯,三哥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里是半个月前就已经下水的糯米。四哥左手拿挖勺,右手拿团箕,姐姐一手拿竹锅刷,一手牵着我,我手里提着一个火笼,心里的兴奋比火笼里的炭火还要旺盛。
来到老屋里,将青石做的石臼搬到厅中间,母亲用清水洗过石臼,开始将糯米从水桶里捞出来,放入石臼中,三哥抡起大木锤,“砰通、砰通”的声间穿越黑暗,在空中不断扩散。母亲举着煤油灯将打碎了米挖出来先过粗筛,过完粗筛过细筛,过完细筛还得再过一遍更细的筛。如此反复,等到水桶里的米打完,天已经大亮。
挑着米回到新屋里的厨房,吃完早饭,将四方桌拆下来,做成了案板。这时候,我细婶,我堂嫂拿着一把菜刀过来帮忙了。她们同母亲一起将糯米粉放进锅里去炒。炒好之后,放在大盆里,开始像做馒头,做饺子一样去搓揉糯米粉,在搓揉地过程中会加糖、芝麻、粳米粉。当加进去的东西搓揉均匀,糯米粉变软,就捏成一个一个的粉团,用竹官升或是擀面杖不断地挤压面团,等到面团变成一根筷子厚的面皮之后,细婶和堂嫂就开始切条,这考验一个人的刀功,不但要切得大小一样,而且要又快又稳。细婶和堂嫂自然不在话下,她们每一年都要帮着做多少人家的柱仔。我的母亲也是一样,做完自己家的,就开始帮着别人家做,做柱仔的工程实在大,一个人忙断腰,也忙不完。何况那个年代,家里也没有钱买零食,只有在过年的茶点上,都做一点,就可以让自己的孩子的嘴巴开心好几个月。
切好的柱仔,要进行的就是最后的一道工序,那就是油炸。锅里下油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是不允许站在厨房里,生怕我们会无敬无畏的乱说话,说错话,得罪了神灵,今年的柱仔会像狮子一样张开大嘴来吸油,那对于每天恰多少油都要算计清楚的家庭来说,将是一场不小的灾难。所以,煎柱仔的时候,谁家都希望柱仔能少恰油。
当煎出第一锅的柱仔敬过灶爷、神灵祖宗之后,我们可以走进厨房,将手伸进装柱仔的箩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我经常将柱仔装满一口袋,哪怕姐姐直打我的手,骂我口袋会被老鼠咬烂,我也不怕。
很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看不到了,想吃柱仔你只能到大街上去买,在买的时候。你不知道煎柱仔用的是不是地沟油,做柱仔的糯米是否已经霉变,粉碎糯米时,是否机器里还残留有别的米粉。在我们告别农耕时代,跨进工业时代的时候,我们一定没有想到,这也是一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