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雅各泰是谁?

2021年2月24日,菲利普·雅各泰,一位法语诗人,去世了,但是他的诗和翻译还在。

  菲利普·雅各泰先生(Philippe Jaccottet)死了。

  他是谁?他肯定不是戈多(请参考贝克特先生简洁而生动的剧本《等待戈多》),开句玩笑(我想雅各泰先生不会介意的)。对于不知道的人,他就是一个陌生人。所以这篇东西的读者首先就是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如果把知道这个词儿翻译成理解,那么我也是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一个人死了才介绍并不是一种文化传统,而是一种道德尊重。

  那么让我告诉你,雅各泰是一个诗人,瑞士诗人或者法国诗人,准确地说是法语诗人。按照语种划分诗人可能更适于谈论文学,就像按照淮河划分橘枳可能更适于谈论水果一样。话说回来,我既缺乏英国人的幽默,也缺乏法国人的深度(是的是的,不是德国人的深度),但是却有一种中国人的韧劲儿。

  有时候,人们说起在乡村居住的诗人或者知识分子就容易用上隐居这个词儿。我觉得没啥必要。弗罗斯特在乡村住了一辈子,一点儿不耽误他到大城市读诗或者演讲。你说他隐居肯定不合适。他只是住在乡村,住在乡村而已。把乡村神圣化和把城市神圣化都是有问题的,因为现在早就不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而且问题主要不是出在城市或者乡村身上,而是神圣化。所以更没有必要将雅各泰神圣化。

  雅各泰从二十八岁起住在法国南部德隆省的格里昂村,一直住到95岁去世,就是2021年2月24日。这只能说明他的心里静。心里静的人总是让人佩服的。他还说“我不太关心魔鬼”(《意料之外》冷霜译),虽然城市(还有其他事物)并不是魔鬼,但是不关心就不关心吧,这是一个人的正常选择。其实关心魔鬼也没什么不好(这里说的关心不是我关心你的健康的关心,而是一种关注或者一种研究)。

  我不是和雅各泰吵架,也不是兜售看上去万能的相对论灵药,而是想说任何一种选择都让人尊重,只要是你按照你的内心作出的选择。雅各泰选择乡村,奥哈拉选择纽约,都挺好。住在乡村的人写乡村生活,和住在城市的人写城市生活一样,并没有素材高与低的问题,只有写得好与坏的问题。雅各泰无疑是写得好的,所以他死了才会让同行们都想说点儿什么。

  雅各泰的心里静,也是因为他去乡村的同时结了婚(人生大事或者转折点),还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苍鹄》(事业大事或者转折点)。我经常认为一个人有了四通八达的渠道之后,就无所谓居住的地理位置了,无论是太平洋小岛还是北极帐篷,都OK。

  雅各泰运气真的不错,十七岁的时候就碰上了居斯塔夫·胡。这真的让人激动。这么小的年纪就碰上一个又写诗又翻译的厉害人物,所以后来雅各泰建立起又写诗又翻译的事业结构应该与此有关。我非常喜欢这样的事业结构。退回一步说,雅各泰翻译荷马、柏拉图、穆齐尔、翁加雷蒂、里尔克、荷尔德林,也能给他自己增加更多的文学营养。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好阅读也不如烂翻译(这不是敌视翻译的意思,而是变相夸奖翻译是更好的阅读方法)。雅各泰说“我的年纪越老,我的无知越增长”(《无知者》姜丹丹译),这是一种反向说法,换成正向的中国说法就是“活到老学到老”。语境完全不同而出现如此相通之处其实并不多见,所以我才更加高兴。

  雅各泰和他早年认识的伊夫·博纳富瓦后来都写散文诗,让我哑口无言(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我一直觉得散文诗的全称就是法语散文诗,如同绝句的全称就是汉语绝句,俳句的全称就是日语俳句一样。一旦单独把散文诗这个形式概念拎出来就怪怪的。我承认这是我的保守与偏见。不过雅各泰挺开放的,他写的《短歌集》,有人说他写的就是法式俳句,不知道为什么(扪心自问,有没有人问过你的截句诗集《冷门》为什么不叫短句诗集)。也许这就是一种说法而已,没有更多的玄秘之处可言。对于简单的人来说,短诗的概念可以包打天下。

  菲利普·雅各泰先生死了,但是他的诗和翻译还在。让我们用他的几句诗送送他:“人们默不作声/在死者的房间:/人们举起蜡烛/目送他们远离”(《葬礼的聚会》姜丹丹译)。再见,雅各泰先生!(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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