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姚红权丨诗歌/果神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姚红权：山西万荣人。山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曾任企业新闻中心总编。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诗刊》、《工人日报》和《山西文学》等各类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800余篇(首)，其中，《焦裕禄与泡桐》获1991年山西朗诵诗创作大奖赛一等奖，部分作品收入《山西文艺创作五十年精品选》，著有诗集《年轻的铜像》和散文集《歌唱的鸟》等。
果 神 姚红权
一
七千多个日子
堆一座小小山丘
他静默在山丘上
一年又一年
看一蓬蓬苹果树
头戴粉白花冠
嫁给春天的喜悦
看一个个小果仔儿
身穿遮阳纸袋
在夏天里渐渐长大
然后，看又红又大的苹果
高兴地跳下枝头
组成秋天的团队回家
他不会回去
他要继续在果园里留下来
哪怕没有一颗做伴的苹果
哪怕所有的树叶都落了
哪怕茫茫白雪覆盖了果园
哪怕树枝在北风里冻得哭喊
他也要留下来
守候这些苹果树
守候下一个春天
二
祖父出门
擦了最后一次澡
知道他一生惜水
我们就蘸着自己的眼泪
擦他满脸的沧桑
擦他周身的辛劳
我们擦了一遍又一遍
把我们的眼睛
擦红了，擦肿了
把我们心中的灯
擦明了， 擦亮了
祖父出门，
去践赴与土地的约会
他穿贯了破旧衣裳
像吃惯粗茶淡饭
对于我们的新美孝敬
每一次总要笑骂几声
而这一次他不再骂了
只将那一抹微笑含在嘴角
任我们跪一圈的痛
将崭新的温暖与奢侈，一件件
穿在他的沉默里
戴在他的宽容里
祖父出门
全村的锣鼓都来送了
外村的唢呐也来送了
县里还赶来一帮唱蒲剧的艺人
在家门口搭起简易舞台
把爱看戏的祖父抱在怀里
唱他的伟绩，唱他的丰功
直唱得他在相框里眉开眼笑
直唱得那把领衔的板胡
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来送行的人实在太多了
拥拥挤挤也分不清谁是谁
我们亲属们只好一袭的白
将那一年里所有的雪
从心里到头脚
撒满整个一条村巷
祖父出门
是何其地庄严与尊贵
他一辈子弯腰弓背
肩膀上托举的都是别人
而这一天他挺直了腰杆
躺在了别人的肩膀上了
就像去果园盛装视察
就像是一尊乡间的神
他躺在别人的肩膀上
终于，享受到了
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
一生里唯一的
一次荣耀
三
来自于父母的祖父
记不清生身父母姓甚名谁
记不清模糊的家乡
叫作河南还是山东
反正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是被一只逃难的箩筐挑来的
后来，那个瘦骨鳞徇的挑夫
挑着一箩筐的伤痛走了
他留了下来，成为
晋南一户好心的农家
幼小的养子
因为灾荒
因为饥饿
因为一只苹果的诱惑
因为一个质朴的承诺
漂泊的祖父，落地生根
像一棵异地移植的小树
以自己的坚韧与倔强
经风历雨，义无反顾
为恩深似海的养父养母
支撑起一片绿色的天空
为黄土高坡上的小村
支撑起一部劳动的传奇
为我们的生命
支撑起一蓬挂果的枝头
扎根在这块土地上
黄土掩埋着他的苦难
如今在我的小村
已很少有人知道
我儿孙满堂的祖父
曾经是个异乡人
四
不满60岁的父亲从城里退休
已经80岁的祖父还在田里劳作
一辈子不退不休的祖父
阳城煤矿背过煤碳的祖父
运城盐池拉过硝盐的祖父
黑白分明的祖父，水火不容的祖父
看不惯游手好闲与无所事事的祖父
将家传与祖训拧成一根鞭子
像赶一只听话的羊
将我的父亲赶到果园重新上岗
让一棵棵伸向天空的果苗儿
牵挂起我们对土地的绵绵情思
那时的果树苗儿多小呵
小到一阵风就能刮倒
小到只有一根秃秃的枝条
小到三天两头喂一次水
小到夜里要为它们打手电捉虫
白天要为它们挥鞭子赶鸟
而那些小小的果树苗儿
在祖父的心里眼里
却是一群大大的希望
一群站在田野上的孩子
一群企盼，一群喜悦
一群他梦中朗朗的笑声
祖父从家里走到果园
往往要走很长的功夫
他走得很慢很慢
他从不会停止脚步
他走进果园就不想回家
他回到家里嘴上还挂着果树
他实在离不开那些果树了
三年后那个寒冷的早春
祖父，我83岁的祖父
等不及果树开花的祖父
盼不到果树挂果的祖父
从小很少品尝苹果的祖父
再也咽不下一口果汁的祖父
干脆，就将自己
也像一棵苹果树
种在了果园里
五
芬芳的苹果花儿开了又谢
浑圆的苹果一批批回家
回家的苹果脸色红润
将喜悦堆满我们的院落
将欣慰堆满我们的心头
而祖父却不再回来
他把回家的路折断了
他在果园里扎下了根
他的根与果树的根连在了一起
却把我们遗忘在幸福里
让苹果的甜蜜
滋润着我们的每一个日子
如今，我的父亲也83岁了
他每天还在果园里劳作
我也快到了退休年龄
该回去守护我的果神
呵，祖父，祖父
昨夜我又梦见了你
你怎么说我
还是你的小苹果呢？
（责任编辑：姚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