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姬永胜丨长诗二首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姬永胜：永济人，现住垣曲，年逾知命，心如止水。在梦中，也不叨扰别人。宁可让真情的期待落空，也不想承受一丝假意的殷勤。去来总是悄然，最爱山水花木。静静的，听窗外风雨，看床头闲书。能对坐半日不发一语者，可做挚友。
想家
想家了
想起了母亲纺车边的童谣
想起了父亲锯木头的歌声
想起了广袤的土地
青青麦苗铺天盖地的绿
想起了劳作的乡亲们
打过鬼子的旺大爷
老念错字的村支书
邻居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婶子
如今已经满头银发了吧
想起了西瓜地
想起了一起偷瓜的
顽皮的小伙伴
老爷爷追赶的脚步
在我们逃到沟边时打住
想起了灯笼一样的牛心红柿子
打猪草时摘下来
埋在朝阳的沙土里
三天过后就是一顿
甜甜软软的美餐啊
五爷后园的脆枣
是他家房顶瓦片破碎的
罪魁祸首
二爷村西的麦黄杏
总是把围墙
香酥好多的缺口
野葡萄
黑眼珠一样的野葡萄
甜透了我们的童年
枸杞子
红玛瑙一样的枸杞子
结满了我们的梦想
神秘的肿手花
细柔的远志
压不死的车前子
顶着小红星的麻黄草
剑麻一样的尖叶草
丛生在水渠两边
它的根象甘蔗一样甜
满身的刺也挡不住小贪嘴的
酸枣林呵
它的核可以当着
射击用的小弹丸
青蛇是一个惊叹号
总是让嬉戏落荒而逃
禾鼠蓬松的尾巴
在我们的欲望里招摇
米槐上结满了绵喜鹊
黄土高坡上蹲着
穿褐衣的坐山雕
河滩是不能随便去的
因为二娃子去拣野鸭蛋
被老鳖咬掉了脚指头
冬天在田间走路
一定要大声吆喝
以免看青苗的大叔
把你当着偷吃的大雁
用火铳招呼
想家了
想起了黄河大鲤鱼
刺黄鱼、扁嘴鲩
最鲜的有个最不好听的名字
叫着离水臭
它必须在水边立马开膛
立马地炖
——放点野生的油菠菜
放上随身带的潞城粗盐
那味道鲜得
能叫你把自己的舌头
滑到肚子里
河边的荻花漫天飞的时候
坡上的高粱正红得心醉
芦苇荡和高粱地
充满着摇曳多姿的秘密
一个结满了可以酿酒的
红色的颗粒
一个生长着能够避风遮雨的
盖屋舍的芦圉
大姑娘和小伙子们
谁没有这样的经历呵
——陶醉在高粱地
然后结伴去砍
盖屋舍的芦圉
想家了
想起了清明节的红鸡蛋
想起了红薯面做的粉鱼儿
——拌上野生的小蒜
拌上红红的辣椒油
再浇一点自己酿的小米醋
那滑溜、那爽辣、那筋道
吸溜一口
顺着喉咙往下流
什么样的生猛海鲜能比得上
想起了浆水面
想起了糯米羔
想起了喜庆的流水席
想起了过年的花礼馍
——头箩面
用自家的酵面发
不断地揉
揉到手感光滑
然后做成各种式样
自然地发酵
最关键的一步
不能等酸了用
碱面中和
上好的礼馍
有一种自然散发的香甜
往嘴里丢一块
还没咬
就化了
想家了
想起了白麻纸糊的
窗格子
想起了窗格子上的
红窗花
南巷的青姑手最巧
不用折折叠叠
随你说个物件
一把小剪象游龙
谈笑间，成了
栩栩如生
想起了二爷做的灯笼
绝对的纯手工
花鸟鱼虫随意勾勒
每一个都是
值得珍藏的绝版
想起了常里的焰火张营的戏
黄龙的锣鼓南阳的咪
小樊的高跷踩上天
尊村的龙灯惊天动地
想起了小平车
想起了铁铧犁
想起了在一双双
粗糙如树皮的手中
磨成月牙状的
大大小小的锹
我祖祖辈辈辛勤劳作的
乡亲们那
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
我想起了你们
打点行装
和妻子商量
离开这四季不明的
水泥森林
离开喧闹
离开数不清的秩序
离开紧张的流水线
离开总是被匆匆追赶的
班车
回老家去
让鸡鸣代替闹钟
在母亲身边寻找安逸
让家乡的泥土重新
沾上我的鞋底
和乡亲们共话桑麻
让生命源头的清水
重新滋润我枯竭的心
爷爷
我不知道爷爷年轻时的模样
他走入我的记忆就是一副老者的形象
我想不起一次他对我的呵斥
即使我打碎了他心爱的青花瓷
喜欢背负着手踱来踱去
乡亲们的为难事总愿意
——叫他拿些主意
同辈的人都叫他老大
却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称谓
这一点我和爷爷一样的命运
呱呱落地就无人替代
——长房长孙
家里总是门庭若市
却并非因为他有什么权力
一贴祖传的五毒膏药
成就了他方圆百里的小小名气
鼻烟壶里不盛鼻烟
各色的药粉使他变得异常神奇
本来是治各种恶疮的
但乡亲们不管
跌打损伤——来了
头疼脑热——来了
腹泻肚胀——来了
甚至家事烦心邻里不和
——都来了
来了就要讨方子
——老大你给看看
——老大你给治治
——老大你给评评理
老大总是笑呵呵
老大从来镇定自若
老大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
老大是乡亲们苦难生活
病痛烦忧寻求解脱的最低线
老大的药也许不如
已经流行起来的西医快
但乡亲们的疼痛
从心里立马感觉轻
老大的主意也许不是尽善尽美
但乡亲们立马照办
——老大都这样说了
于是
烦心事不怎么烦了
邻里的纠纷也化解了
生活的步履似乎
变轻了
爷爷的心事只有爷爷自己知道
彻夜不眠学针灸
爬沟上崖找草药
只为这是乡亲们最省的
治疗手段
昏暗的灯光下
老花镜翻看着旧黄历
只为给西巷的黑蛋子
找个娶媳妇的良辰吉日
二娃子和狗毛的一寸院墙
让爷爷的水烟袋咕嘟嘟响了大半晌
二娃子的墙已经砌好
屋瓦都快要上坡
狗毛的媳妇尺子一量
说院墙挤占了她家一寸宅地
让二娃子拆——多大的损失
让狗毛让——拗不过他媳妇
和村长商议
让狗毛在地里多占二娃子一尺耕地
事情才算平息
我想不起爷爷睡觉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中他一直醒着
晚上我在他炮制草药的味道中安眠
早晨打着哈欠醒来
他已经从野外溜达回来
二里外的镇上有了集会
他就牵着我的小手去赶集
两毛钱一个火烧夹肉
五分钱的甜秫杆
我吃着
他笑着
满意对着惬意
冬季里他喜欢熬梨茶
说那能清火败毒润肺
珍藏的黄梨切成片
和老砖茶一起熬
泥砌的炉子红彤彤
茶壶嘴喷着蒸汽
到了放梨片的时候了
呵呵
那梨片已经到了我肚里
儿子一岁的时候
我回了一趟老家
爷爷抱着重孙
重孙毫不客气
小鸡鸡尿在老棉袄上
爷爷乐得呵
满脸的皱纹成了一朵金菊
爷爷是握着重孙周岁的留影走的
我赶回家的时候
他已经睡得十分安详
我看着他的面孔
竟然一点都不悲伤
我相信爷爷在另一个世界
也是一个“老大”一样的人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1263482922@qq.com诗歌投稿：8913480@qq.com散文投稿：1549429346@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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