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舞蹈七十年——名家五人谈(第七场)

大家好,我叫王玫,我想讲讲对我有影响的人。

1970—1980年,我在西安市歌舞剧团从学员到演员,伴我成长的是样板戏;

1980—1984年,我是北京舞蹈学院教育系民间舞专业的学生,伴我成长的是民间舞;

1984—1988年,我留校北京舞蹈学院,成了民间舞教师,《春天》就编在那个时候;

1987—1990年,我是广东舞蹈学校现代舞班的学生,开始学习现代舞,伴我成长的是现代舞。

1990—2016年,我回到了北京舞蹈学院,进入了编导系,开始教编舞,伴我成长的是舞蹈编创以及教学和研究;

2007年我开始舞蹈写作;

2016年我退休了。然后发挥余热,有了新的工作。

这里不是我所有的艺术经历,而是我的重大变化,以及对我的变化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

首先是我在西安市歌舞团的老师程彩翠

当时考西安市歌舞团的时候,我们整个宣传队都去了,我是我们宣传队最不入流的那个人,结果整个宣传队都没有考上,就我考上了。然后,我们小学宣传队的老师特别生气“为什么就她考上了呢?” 程彩翠老师说“因为她腿长。”

在团里我特别不听话,是我们团有名的捣蛋鬼。程彩翠老师跟我整整斗争了十年。到什么程度呢?如要推脚尖,我就不推,程彩翠老师气得就说“停!全班都不上课,你不推我就跟你没完。”

印象特别深的是我们团排《红色娘子军》,我被安排了连长的角色,但是在四组开外。突然有一天,程老师说“你来一遍。”那个时候团里的建制好厉害,有大乐队、唱队、全团的演员,让我在全团面前跳连长,我激动死了!但是结果,因为我平时不好好排练就跳砸了。然后,程老师当着全团之众骂我“机会永远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这件事情我一辈子都记着。

这是陈振纪老师

陈振纪老师实际上不是我们女班的老师,他是男班的老师。但他对我有恩,因为他天天盯着我“你今天读这个书了吗?你明天读那个书了吗?”

而且一有男班看课,他总是当众讽刺我,所以我烦死他了,也不理他了,在路上看见他,直接鼻子一哼就过去了。

有一次,我们去陕西的农村烽火大队学农,当时我编了一个叫《打猪草》的小舞,编完以后可能反响好吧,陈老师当时就说“王玫,你以后能不能继续编舞?”我说“会的”。几十年后《雷和雨》首演,陈振纪老师到北京看了演出,我很自豪的对陈老师说“我实现当年的承诺。”

这三位老师要放到这里讲:王淑香老师、林崇德老师、丁金成老师。他们都是中央芭蕾舞团的老师。

这是王淑香老师

1979年,我们西安市歌舞团来北京学习舞剧《骄杨》,我们就住在芭团的排练厅里。早上起来,王淑香老师把他们家的锅借给我们买豆浆,王淑香老师的老公刘群杰老师,把芭团演员穿剩下的芭蕾舞鞋搜集过来给我们穿。

这是林崇德老师

林崇德老师在芭团的舞剧作品《骄杨》里跳杨开慧。一天,林老师突然跟我们老师说,王玫应该跳一组。我们老师说“她没有能力,能跳一组?”林老师说“她感觉好呀。”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还感觉好。
我的条件好,但能力弱,小时候发了脚尖鞋,所有人穿上都能站起来,我扶着床都站不起来,所以我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主要演员的第二组,一般都是四、五组开外。

这是林崇德老师当年演的杨开慧

这是我当年演的杨开慧

但是我这个杨开慧特别悲催:好不容易轮到我演出,但是如果有外宾,特别重要,哪怕我都化完妆了,领导也会说“王玫你下来吧,让王建演,今天晚上有外宾。”
那时的自己也不难受,就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王建有能力,王建就是应该演重要的演出。王建现在也是我们北舞的老师。

这位是丁金成老师

我们西安团去上海学《小刀会》的时候认识了丁金成老师。当时他给上海歌剧院的学生上芭蕾课。记得当时上海歌剧院的周洁漂亮极了,她当时跳周秀英。学习的时候,上海歌剧院的学员在前边,我们西安团的人在后面。不知道怎么搞的,丁老师就发现了我。
后来我们一直联系。考北舞的招生简章就是他寄给我的。多年之中,他还不断寄给我一些当时的“神品”:芭团的鞋、尼龙袜什么的。

这是许淑媖老师

许淑媖老师对我有恩。她先把我招来,后又把我留校。我是民间舞系的学生,但是招我的时候,我一点民间舞都不会跳。讲解动作的时候,我讲了芭蕾的Adagio。但是许老师要求讲民间舞,所以打断了我,但是我不会讲解却非要讲,那就将吧。但我刚讲了两句,许老师就说“行了,你就讲Adagio吧……”可见当时我讲得民间舞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

我们当时是五分制,但是我四年民间舞的最高分就是四 ,还是因为说话说的好。

我在我们团是主要演员,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北舞上学四年,吓得已经不能在第二排跳舞了,站第二排跳舞就浑身发抖,紧张的难以呼吸。当然站第一排就更完了。但这不是学校摧残我,而是因为歌舞团和学校的反差太大:歌舞团是野生的,北舞是家养的。

但是没想到许老师会把我留校。所以我老问许老师“你到底看我什么地方好了,会吧我留校?”

许淑媖老师真的是一个生活乱七八糟,但是专业没有人可比的厉害角色。

这是吴晓邦老师右

吴晓邦老师对我特别重要,我好像就不配说跟他有什么关系,但确实,我的编舞是从他开始的。当年民间舞上学期间,许淑媖老师请了吴晓邦老师给我们上编舞课。当时双白是吴晓邦老师的研究生,所以也亲历了那一段历史。

吴老师说话根本就听不懂,哪怕有蒲以勉老师在翻译。但是吴老师却要我们必须编舞。这舞怎么编舞呀?不会呀……当时真的要吓死了。

我们分四个星期回课,后来实在躲不过去,最后就想,要不就弄个双人舞吧,弄个双人舞,两个人一起跳舞就不会特别紧张了。

结果一跳完,当时就所谓的轰动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编舞,怎么就轰动了呢?

其实我现在能编舞,被当时肯定是很重要的。所以社会性太厉害了,当别人说你是笨蛋的时候,你就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当别人说你行的时候,你才慢慢觉得自己行的。

这是胡嘉禄老师

我大学毕业,曾经编过三个作品,但是统统被学校枪毙了。当时的胡嘉禄老师名声如日中天,正好来北京的京丰宾馆开会,听说之后,我下了课就去找他,就感觉只要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他就可以救我,让我那被枪毙的作品复活。

我去了以后很激动,跟胡老师说完后,胡老师却说“哦……我没有什么办法……”

我当时觉得他怎么那么冷酷。但几十年后,我也跟他差不多位置的时候,我才体会到,他其实真的没有办法。

所以很多孩子像神一样塑造我的时候,我总是能想起这件事情。

这是潘志涛老师

潘志涛老师是使我真正爱上民间舞的那一个特别重要的老师!

1983年,潘老师带我们一行去青海采风,当时就觉得真正的爱国主义教育就是让你下去采风。你什么思政课都不用上,你下去看大好山河,这么大、这么辽阔,光美景你就觉得了不起了。

潘老师有一个极好的工作作风,现在却很少看见:比如找潘老师有什么事,他总是马上拿起电话就给你解决。

潘老师的好处还有一个:永远把年轻人往前推。我那天开玩笑,现在最怕领导编舞了,领导一编舞,群众基本上就完了,就没有机会编舞了。

这是吕艺生老师

我去广东舞蹈学校学习现代舞的时候,吕艺生老师是北舞的院长。我当时编了好多舞,别人都说是现代舞,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现代舞。后来知道广东舞蹈学校要办现代舞班,我就跟吕老师说“我能去吗?”吕老师说“你去,你去。”我就带薪去了广东舞蹈学校学习现代舞。

这是杨美琪老师

杨美琪老师就是广东舞蹈学校现代舞班的创始人,她给我提供了在广东舞蹈学校学习现代舞的机会,这个非常非常难得。

中国舞界一直不大重视这段历史。但是这段历史太重要了。我就是他们下的蛋。昨天晚上北舞“舞动无界”的演出,实际上的根源也就在这里。包括军队舞蹈,军队舞蹈是拿现代舞的技术最溜的地方,实际上也是深受这个影响。

开个玩笑,陈维亚跟赵明都被美国舞蹈节选择去学习了,但是美国舞蹈节却死活不选择我去学习,这是多大的历史误会呀……

这是曹诚渊老师

我绝大部分的作品是演出在曹诚渊老师搭建的平台上:“北京现代舞周”和“广州现代舞周”等。如我的作品《蒙太奇-1999年》《我们看见了河岸》《雷和雨》《天鹅湖记》《流行歌曲浮世绘》等,都是在曹诚渊老师搭建的平台上得以演出。

也就是说,今天之所以我能站在这里讲话,曹老师功不可没。

曹老师还有一点厉害:曹老师本人是编舞的,但是他十几年来,甚至几十年来,一直不断给他们团里的演员提供编舞的机会,这个非常不容易。

这是刘建老师

刘建老师是真正开启我舞蹈研究的人。刘建老师要上课。他说“王玫你来跟我一起上课吧。”我说“我哪会上文化课啊。”他说“你不用准备什么,也不用备课,你就坐那,觉得我什么不好,你挑刺就行了。”

我就想“这太好了,课表上有我的名字,算工作量,有钱,还不用备课,坐那给人挑刺儿就行了,干嘛不去!”然后就去了。上课的时候,刘健老师说个A,我就说他这个A不对,就天天轰人家。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慢慢发现了刘健老师上文化课的门道。原来就这么上课呀,就这么做研究呀,那好像我也可以嘛…… 随后自己也就慢慢开始了。

刘建老师的海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整个课程大概有两个学期,一直都是我攻他,他被我攻。我攻人是很猛的,他一直能够忍受。这太难得了。

最后一个是罗斌老师

自从退休以后在学校基本没有工作。但是,中国舞协的罗斌老师却给我敞开了大门。在这之前,我竟然不知道中国舞协的地址在哪儿,可见我几十年间就没有踏足过中国舞协的大门。

我现在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个是深扎,我深受其益。下去以后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东西,就觉得是各种各样的营养。

然后就是舞协的国家社科重大项目,我竟被选择做分项目的负责人。先前还紧张,不明白为什么选我?后来发现了项目可能解决的问题,以及解决之后可能对中国舞蹈的贡献,又觉得很有收获。

其实眼前的自己,跳舞应该是不行了,但是思考舞以及研究舞应该是正当年。所以,感谢罗斌老师此时给予的机会,让自己继续能够过着有念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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