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朱福 | 豌豆角角风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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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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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朱福 内蒙古太仆寺旗人,农民工,曾在报刊及网络平台上发表过小说和散文作品,现暂住包头。虽然好高骛远的写作不能盈实碌碌无为的日子,但也能求得一分心灵上的满足。

文学天地

                   

 豌豆角角风吹来

       

朱福

进了六月,马儿滩的青豌豆就能吃了,但一般都舍不得吃,这会儿吃了,就减了秋天的产量。眼下吃半斤,秋天就不光是半斤的事了。
大呲牙不管划不划算,山头上转悠饿了,又不想回家做饭,就去人们的豌豆地里吃豌豆。大呲牙不想去园区打工,就想看田。所以,大呲牙就毛遂自荐,不管村委会同不同意,自个就上任了。年年看,旁人别思谋。
这天,大呲牙在田地里转游的饿了,就照住一块豌豆地走了进去。大呲牙走进的这块豌豆地是二水水的。大呲牙知道这是二水水的,大呲牙专门就吃二水水的豌豆。大呲牙走进二水水的豌豆地,选了一片长得茂盛的豌豆,他知道那一片有粪盘,就走了过去。他正打算弯腰伸手去摘豌豆角角,又觉得麻烦,就沿着垄背仰面朝天躺了下去,豌豆秧子正好高出两三头,豌豆角角的高度正好跟大呲牙的嘴在同一个水平上,只要一张嘴,就可以吃到吊在豌豆秧上的豌豆角角。就这么,大呲牙躺着连续吃了十来个豌豆角角,嘴能探见的就那么十来个,探不见的还挺多,探不见的大呲牙就不吃了,大呲牙不想挪动,两眼蓝瓦瓦地瞅着天空。突然,一阵风吹来,原先探不见的豌豆角角叫风吹了过来,大呲牙就顺势叼住一个豌豆角角,嚓嚓地嚼起来,整嚼,嚼得把能嚼烂的都咽进肚里,嚼不烂的朝天吐在地上。大呲牙就这么躺着,风往过吹一个豌豆角角,大呲牙就吃一个,风吹不过来,就不吃。大呲牙嚼得豌豆咯吱咯吱地响,细听,好像是二水水在说话,大呲牙不敢嚼了,再听听,没有人的动静,又就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风停了,没有豌豆角角吹过来,大呲牙就等风,等着等着,突然感觉肚子鼓鼓涨涨的,大呲牙骂一声操他娘,吃进冷气了。大呲牙知道肚子要干甚了,不得不赶紧起身去别的地方解决。正要走,大呲牙又停下来,解开裤带就地解决了。解决完,大呲牙回头跟那泡屎说,二水水,给你交点公粮,爷不白吃你的豌豆。
大呲牙恨透了二水水,估计一辈子都恨不过去。
大呲牙大名叫王心宽,名字挺好,但人长得叫人心宽不起来。尤其是那张嘴太大太明显,大得没边没沿,人看见他的时候,首先看不见别的,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张嘴,看完嘴才能看见别的。大就大吧,明显就明显吧,大呲牙却又长了一口外突的大长牙,嘴老是合不住,连嚼牙都黄白黄白地露着,能看见上面挂着的饭渣子,叫人反胃。
二水水是外地人,常穿一身运动衫,走起路来呼呼地两腿生风,身轻如燕。据听说二水水在张家口念过体校,平时走路不跟一般人一样,走几步就伸伸胳膊蹬蹬腿。还学过几天武术,也好文化,听说还写过诗,啊,长江啊,啊,黄河啊之类。二水水没嫁到马儿滩以前,二水水的小姑子叫大呲牙纠缠的不行。二水水小姑子叫银莲,人俊心善,是马儿滩出了名的好姑娘,没一个后生相不中的。大呲牙也看上了银莲,横竖要跟银莲订婚。银莲不同意,家人也不同意。大呲牙就买了把杀猪刀,蹲在街门口见天磨,哧啦哧啦地连磨带说:要订了婚天下事完,要是不订,就杀光你全家,闹得银莲一家人白天夜间不敢开门。银莲哥哥在外地干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任大呲牙欺负。一日,银莲家的猪菜喂完了,不出去剜菜猪就得挨饿,出去又怕碰见大呲牙,两难。银莲说,没事,就选择了一个背静的地方去剜菜。不料,看田的大呲牙早看见了银莲,就等四周人少了下手。也就是银莲剜满筐子的时候,大呲牙出现了。大呲牙上去就把银莲摁在了地上,说,不跟爷订婚爷就闹你,并开始揪扯着解银莲的扣子。银莲一个弱女子,那经得住这种惊吓,早已成了一滩烂泥,只是两手抱着袄襟喊救命。也是不该出事,银莲下地剜菜刚走,二水水来婆家了。二水水跟银莲好似亲生姐妹,二水水一进门就问银莲去哪了。家里人说去地里剜菜去了,并一五一十地说了大呲牙想订银莲跟大呲牙磨刀的事情。听婆婆家这么一说,二水水二话没说,反身出了院按家人说的方向断了出去。
二水水按时间算下来,抛去银莲剜菜的时间,这时银莲也该往回返了,可野外看不见银莲的影子。二水水着急了,没走大道,先上了山,往下一瞭,二水水就见一块莜麦地里好像有个人在摁着一个甚东西。二水水心里说完了,就箭似地穿了过去。二水水的脚步太快了,也就是半根烟的功夫,就跑到了那个人身边,看见男人压着的正是银莲,银莲已经被揪扯得露出了半个酥胸,呜呜地哭着。二水水断定这个男人就是大呲牙了,二水水想都没想,照住大呲牙的门面就是一个飞脚。二水水脚起脚落间,只听得像踢住了一颗西瓜一样的声音,嘭的一声,是那种空气和水气的混合声音,二水水意识到,这下脑袋踢烂了,下手太重了。等二水水弯腰往起拽银莲的时候,大呲牙捂起一张血脸起身跑了。二水水看看大呲牙落荒而逃的样子,相信这一脚没有把大呲牙的脑袋踢烂。二水水放心了。
大呲牙的目的没实现,人们都预料二水水除非别走,二水水走了,大呲牙就会找银莲家的麻烦。银莲家的人也有这种担心。二水水说,要是这么,我就不走了,提前结婚,二水水就提前嫁到了马儿滩。婆家人心疼二水水,不叫她下地干活,给她开了一个小卖部。
二水水的一脚,踢得大呲牙疼了半个月,牙疼,脸疼,舌头疼。大呲牙长了这么大,头回碰见比他还厉害的人,他认定二水水身怀着绝技,不能轻易招惹,怕再挨二水水一脚。大呲牙老觉得二水水那双眼睛,走走站站都在盯着他,盯得他屁股沟子凉嗖嗖的。他自个都奇怪了,一个臭女人有甚怕的?但,大呲牙在二水水面前就是不敢放肆。因此,大呲牙对银莲的邪念不得不就此断了,明里不敢对二水水跟婆家做出格的事情。一直平安无事。
二水水除了开小卖部,近年来年年养些笨鸡。二水水的笨鸡全马儿滩最好的,镇上的人一想解馋了,就来跟二水水买几只。今年卖到剩下十只的时候,二水水不卖了,养着等自家过大年吃,就照顾得格外细心,起来数一遍,睡觉再数一遍。可紧数慢数少了两只,咋数也少了两只。二水水想,这除了大呲牙能有谁了,这家伙又开始犯病了。二水水就想去寻大呲牙,再教育他几脚,男人说,算了,就顶喂狗了,有甚了。二水水说,这种人,就不能给他一点便宜。大呲牙就是叫你们马儿滩的人惯坏的。男人说,算了。二水水回过头想想,也是,虽说大呲牙对银莲强奸未遂,咱那一脚够他一辈子惦记的了,算就算了哇,就没跟大呲牙计较。
大呲牙偷二水水的鸡,开始不敢偷,后来想来想去,堂堂五尺男儿,他妈的咋就怕了个女人,马儿滩我没怕过谁,咋就怕了个二水水?他妈的,偷。大呲牙就乘一个风天的夜里,偷了二水水的两只鸡。大呲牙想,顶多再踢我一脚,有甚了,球。
大呲牙从二水水的豌豆地里出来,盯住马儿滩看了半天。他想,豌豆算白吃了,回去该吃点甚了?蒸莜面,还是溜馒头,都不想吃。去二水水小卖部赊点肉哇,赊了迟早还得给钱。大呲牙就挺想以前西街开小卖部的牛宝贵,牛宝贵开小卖部时,大呲牙想拿甚就拿甚,全赊着,总共赊了两千多块钱的货。牛宝贵要一回大呲牙说没有,要一回大呲牙说没有,还瞪着两眼生气地反问牛宝贵,不知道没有?麻烦球的,天天问,天天问,啰爷了。牛宝贵没办法,打不敢打,捶不敢捶,旧账要不了,新帐继续赊,不赊给,旧帐更不给你。牛宝贵一要,大呲牙总说,等一遍哇,等一遍哇。可牛宝贵最终没等见一遍哇的那一天,却在一个雨天,又丢了十条紫钻,五条红云,两件草原王。因此,牛宝贵的小卖部宣告倒闭。谁偷的,马儿滩的人都知道,只是不敢说。
大呲牙咋想没钱不行,盯了一气马儿滩,看看没油水,也不敢回去跟二水水赊帐,就去了乡里,借口腿疼,跟政府要几个零花钱。大呲牙临进乡政府的大门时,突然一条腿拐了起来。
乡政府门卫问大呲牙,找谁?
大呲牙说,乡长。
甚事情?
我给村里没明没夜地看田护林,田跟林看好了,我的腿看坏了。
门卫就给开会的乡长打电话反映,乡长是新来的,对基层不熟悉。乡长跟门卫说,告诉他,等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大呲牙说,等了解甚了等,再等了解我早死球了。大呲牙就装出腿疼不敢站的样子,嘴里哎呀哎呀地唏嘘着。
门卫又就跟乡长做了汇报,开会的乡长着急开会安排工作,就自个掏了三百块钱叫门卫给了大呲牙,叫先买点药。
大呲牙来回看着那三百块钱,说门卫,这是打发讨吃子了?安顿给乡长啊,给我注册了,我这相当于那几年从上甘岭下来的功臣。说罢,装起那三百块钱朝大门外走去。大呲牙走的时候忘了拐了,走了两三步才想起来自个进来时是个拐子,出去也得拐,就又开始拐,一高一低地出了乡政府院门。门卫没听懂注册是甚意思,但大体知道是叫他通知一下乡长要记住他。门卫瞭着大呲牙,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大呲牙装着那三百块钱打算回家,走了半截又放慢了脚步,他想下馆子。一思谋见馆子,就好像闻见了小鸡炖蘑菇的味道,就咽了一口唾沫。大呲牙就在街上一家一家地寻饭馆。大呲牙心想,球,吃它哇,反正是白来的钱,不花白不花,球。
大呲牙一个人一顿饭消费了一百二,大呲牙跟自个说,不多,这才球几个钱,白来的钱不花白不花,球。大呲牙给老板结账时,又要了一瓶可口可乐。大呲牙有个毛病,吃完肉喝完酒必须喝一瓶可乐,喝一口,打一个饱嗝,喝一口,打一个饱嗝,大呲牙说,这是在通肠胃。从乡里回马儿滩有十来里,大呲牙歇了有十来息,歇一息喝两口可乐,就打一个饱嗝。回了马儿滩,一瓶可乐也喝完了,肠胃也通好了,就想干点别的,就进了一片树林,约莫有十几分钟,大呲牙出来了,又躺在大道边上,就在身上上上下下地摸烟卷儿,摸来摸去没有。大呲牙骂自个,喝球点酒,忘了这忘了那的,娘心心的。大呲牙硬着头皮起身进村去二水水家买烟。
自从牛宝贵叫大呲牙连偷带赊倒闭后,大呲牙一般不想去跟二水水买东西,硬叫别人代买,他自个也不想去,主要是不想见二水水。不想见二水水的原因有三,一个是二水水坏了他的婚姻,二是他见了二水水就发怵。再就是,二水水跟他说话,跟别人说的话不一样,跟他说的话,大呲牙老觉得有那么一层东西隐在里头,就跟饺子里包了一个辣椒,看起来平常,嚼起来呛人。今没办法了,不去烟瘾的不行,去了谁知道二水水又要拿甚话损你。大呲牙准备进去就买,买上就走。可二水水给他的第一句话,就叫他差点没受了。大呲牙掏出钱给二水水时,二水水劈头就说,哈呀,从哪里发财了这是,又算计谁了?大呲牙又打了一个饱嗝,给了钱,拿起烟反身就走。
二水水所说的算计,其实大呲牙心知肚明,指的就是老娘那点低保。
大呲牙老娘是两年前死的,没死的时候,因为大呲牙家的实际状况,大呲牙老娘就成了低保对象,年年领低保钱,这钱就成了大呲牙生活中的一笔收入。他知道,娘要死了就没有低保钱了,没了低保钱大呲牙花甚去了?喝甚白酒了,喝甚可乐了,肠胃拿甚往通打了。大呲牙不想叫娘死,可是老娘的大限将至,大呲牙好几天没睡着。最后,大呲牙给马儿滩虚晃了一枪,把老娘搬到城医院住了三天,第四天死后,大呲牙联系了外地的亲戚,把老娘连夜拉去火化了。回来,大呲牙却对外声称,娘的病好了,去了外地表姐家养病去了。马儿滩谁都知道大呲牙没有这么个表姐,从小就没有。大呲牙怕有人举报,就把当年磨给银莲的那把杀猪刀拿了出来,坐在门口天天磨,天天磨。马儿滩的人就不敢说了,只有二水水敢说,但也不明说,不明说比明说还厉害,这就是二水水所说的算计的由来。
大呲牙也知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又想,管球他了,上头知道了再说,要是有一天上头查下来,也没事,有村委会顶的了,我闹不好,村委会也闹不好。因此,大呲牙老娘就一直在“表姐家”养病,大呲牙也就替老娘领着这份低保,喝酒,喝可乐,通肠胃。但大呲牙觉得,这些钱花的不见眼,不花不花没了,不花不花没了,球事不顶。大呲牙想,还得继续腿疼了,不然没钱花。
大呲牙就一天一趟村委会,还是那句话,说看田看坏了腿,过去打仗还有抚恤金了,现在我看田凭甚就没有?说,马儿滩的树,马儿滩的庄稼不是我行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是马儿滩的功臣了,一千块钱抵不了,一万块钱也抵不了,说白了,我需要多少你就得给我多少。你给就给,要是不给,我把这条腿锯下来放在你村委会里,信不信由你。
村委会说,拿你疾病检查报告来?
大呲牙说,我没钱检查拿甚报告了?
村委会三个人没办法,就各自从家里抽调了一些钱,给大呲牙检查、看腿。于是,大呲牙就去了城医院。大呲牙也知道,不去去医院有点说不下去,病就得有个病的样子。也就化验血,做B超,X光,最后,医生跟大呲牙说,你没病,回去哇。大呲牙问医生,不给配点药?医生说,没病配什么药了,吃饱撑的?大呲牙想想,总不能空手回马儿滩哇,空手回去了,该咋说了。大呲牙就去医院的垃圾箱里捡了十来个空药盒,又捡了一个医院的专用塑料袋,把空药盒装起来。大呲牙出了医院,想想来也来了,不消费消费不叫回事哇,又进了饭馆,吃完饭,又进了旅馆,大呲牙原先想去宾馆住,又想想那地方不是他去的地方,就去了旅馆,还进行了特殊消费。大呲牙想,管球他了,反正这钱是白来的。大呲牙盘算了一下,一趟城花了五百多,管球他了。
大呲牙回了村,人们问大呲牙,看了?看了。甚病?嗯,叫风湿甚甚甚症了,那名儿不好记。大呲牙边跟人们说话边往家里走,好像一瘸一拐的更厉害了。人们说,这病重了。大呲牙也说重了。人们说大呲牙把那药好好喝上,大呲牙说嗯,都是好药,贵了。大呲牙就开始在家假装着喝药,一天往街上扔一个空药盒,一天往街上扔一个空药盒。人们看见大呲牙的空药盒就说,唉,好好的咋就病了?大呲牙爬在窗台上阴险地笑着。大呲牙节一两月去村委会一趟,节一两月去一趟村委会,说这病还得看了。
村委会说,我们家也没钱了。大呲牙说,你们没钱,政府有了,就看你们给不给哇。别一说就没有了没有了。要是真的没有,我就去乡里要,乡里没有,我就再往上走,我的病不能白得哇?村委会怕大呲牙真的去了上头给捅了炉子,就三个人商量说,再想想办法哇,就又各自从家里拿了二百。三人把六百块钱给给大呲牙后,都说,这他妈的叫甚事了,这不是讹人了么,把这几个人当猴耍了?又想想,大呲牙肯定抓着村委会的小辫子了,要不,他不敢这么没完没了。
大呲牙就拿着那六百块钱,又去了一趟城里,去特殊消费了一回,拾了一袋子空药盒回来了。又一天往街上扔一个空药盒,一天往街上扔一个空药盒。
转眼秋天了,按理说大呲牙更该忙了。秋天大呲牙要看人,要看庄稼,要看火。可是,大呲牙自个也说不清是从哪天起,他的腿突然真的疼了,不光腿疼,屁股也疼,脚也疼。疼得大呲牙不敢下地,下了地也不敢往起站,往起一站就疼的要命,出去送点屎尿只好蹲着走。大呲牙跟自个说,他妈的,真装出病来了。大呲牙想,这回真的要去医院了。可大呲牙去不了了,大呲牙疼得行动不了。大呲牙想等一个人帮他跟村里、乡里要钱,要上钱帮着去城里查查。可是,大呲牙家没人来,连路过门口的人都没有。大呲牙想,咋一下子就完蛋了?
大呲牙没等见过路的人,大呲牙分明听见街上有人说话了,这人就是不进来看看,大呲牙断定人们是成心不进来。大呲牙想,我咋连个狗都没为住?一下子觉得自个是个苦命人,没亲没热,连个朋友都没有。大呲牙越想的不幸,心里就越是乱七八糟的。心里这么乱七八糟的一折腾,大呲牙就一下子就觉得自个又渴又饿又累,好像一下子就瘫成了一堆泥,就是有人扶也扶不起来了。大呲牙突然想起了二水水,想二水水家的烟,二水水家的酒,还有方便面火腿肠。
大呲牙又恨起了二水水,不是二水水,银莲咋得嫁给我,银莲嫁给我就不是眼下这股摊场了,就没人只在街上说话不进来了。大呲牙想,二水水是不是老天爷专门给他安排下来的克星。大呲牙的眼里挤出了两滴泪来。大呲牙从窗户上往外暸,一瞭,就瞭见了秋天。庄稼都黄了,怨不得街上没人。一看见秋天,大呲牙就想起了冬天,到了冬天,上级又要往下发放取暖补贴了,年年村里发放取暖补贴,大呲牙领双份,大呲牙一份,娘的一份。大呲牙为了多占国家的便宜,五年前就跟娘分户了。大呲牙想起身,起来还好好的该去村委会就去村委会,该进城就进城。但是,他真的动弹不了了。大呲牙突然好像感到自个的大限快要到了。大呲牙一想到大限,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街上传来了秋收那特有的叫唤和忙碌声,山坡上的收割机嗡嗡的,街上还不间断地有三轮四轮嘣嘣过来嘣嘣过去。大呲牙对这个季节相当敏感,他好像又看见了银莲那揪开的半个酥胸,大呲牙一阵激动。大呲牙在这虚无的激动中,又好像听见了二水水嚓嚓勾豌豆的声音,嚓嚓中,二水水突然踩了满满两脚屎,黄艳艳的两脚,二水水就赶紧往下甩,一甩就把鞋甩了出去,溅了二水水一脸。大呲牙得意地笑了,大呲牙又好像听见了二水水在骂。
村委会商量,想办法给大呲牙看病哇,过去是过去,好赖是条命了。于是,就给大呲牙进城看病。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进了冬也没看好。医生说,回哇,回去养的吧,言外之意是回去料理后事哇。村委会没了办法,就把大呲牙搬回了马儿滩养着,配了专人伺候。转眼入冬了,一天,大呲牙说伺候的人,你回哇,我想饱饱睡几天。伺候的人跟村委会打了招呼,回了家。
二水水见天冷了,再不杀鸡就要掉膘,就把那八只笨鸡全宰了,放在院里冻了起来。二水水想起那两只凭白无故丢了的笨鸡,咋思谋也是大呲牙干的事,除了他没别人。又想想,算了,吃就吃了,光棍人也挺可怜的。就没再往下想。二水水把那八只鸡往院里放的时候,心想,这回大胆地放哇,大呲牙起不来炕马儿滩就没人偷了。这么想的同时,二水水心里不好活了一下,心想,也挺可怜的。二水水就留出一只鸡来,煮熟了叫男人给大呲牙送去。
跟大呲牙想象的不一样,夏天大呲牙在二水水豌豆地里屙的那泡屎,没叫二水水踩住,是叫二水水男人踩住了,二水水男人刚一脚下去,就知道是踩住屎了,也知道这屎不是别人的,绝对是大呲牙的。当二水水叫他给大呲牙送鸡的时候,他开始不愿意,二水水说,去哇,也挺可怜的,男人这才去了。去是去了,但想想当年大呲牙嚓嚓地磨刀,当年一家人不敢出门,想起差点欺负了妹妹,又想起豌豆地里的那泡屎,二水水男人一进大呲牙的院门就骂,日你妈大呲牙,爷咋能来看你?你又磨刀又偷又屙作恶了多半辈子,还没死了?
二水水男人连骂连推门进了家,见大呲牙在炕上闭眼躺着,二水水男人就把手里的那只鸡朝大呲牙扔过去,说,给,填哇。二水水男人等等大呲牙没动静,又等等还没动静,二水水男人以为大呲牙跟他装死开玩笑了,又觉得甚地方有点不对劲,就走到大呲牙头起,狠劲朝大呲牙的头上推了一把,大呲牙还是没反应。二水水男人又推了一把,还是没反应。爬过去仔细一看,大呲牙脸面蜡黄,再上手摸摸大呲牙的脸,脸冰凉。二水水男人就吓了一跳,说,死了?
二水水男人就赶紧去了村委会。
村委会给大呲牙料理了后事,大呲牙半途而废,一生不到五十个光阴。
有人操心,今年那双份取暖补贴谁来领呀?又操心,再回大呲牙老娘的那份低保还能吃几年?
二水水听了,赋了一段打油诗:
昨日一只虎,
今天一堆土。
生前不为善,
不过五十五。
(责任编辑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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