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赵红耀丨我根本不是神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赵红耀,男,1970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襄汾县,现工作于山西省永济监狱。业余时间喜爱文学写作,作品在《黄河晨报》《山西监狱报》《芝兰园》等报纸、微平台发表。
我根本不是神
赵红耀
题 记
帕斯卡:信仰和迷信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如果不是讨厌的喧闹声,我还在沉睡。睁开昏花的老眼,我吓了一跳,80多岁的邻居陈婆婆躺在地上,咬牙闭目,像死去一样。
我开启全身的感官,从嘈杂的声音中,细寻事件的缘由。
陈婆婆体弱多病,孤居在老屋,靠着老伴遗留的一笔养老费,由儿女轮流伺候。两年前,这笔钱用尽,陈婆婆就成了扎手的刺猬,6个子女互相指责,互相推诿。
陈婆婆终于煎熬不下去,趁着黑夜,爬到槐树下,意欲上吊。好在路人及时发现,手忙脚乱一番,才救下她。
6个子女闻讯赶来,都气哼哼地。显然,母亲给他们丢了脸面。大儿子高声喝斥:有啥想不开的?害得我生意都耽误了,无事生非,真添乱!这死槐树,早该把它砍了!他狠狠地踢了我两脚。
立刻有人阻止他:憨娃,可不敢咒神树,小心遭报应。
没错,我就是他们所谓的神树——槐树,我已经1200多岁。俗话说,人老成怪,树老成精。声明一下,我绝对不是树精,但脾气还是有的。我给旁边看热闹的老鸹摇枝示意,它立刻心领神会,撅起尾巴喷出一泡便便,不偏不倚地吧唧在喋喋不休的大儿子嘴上。
大儿子立刻闭上了臭嘴,立马有几个老太太下结论:看,还敢胡说吗,神树发怒了!
唉,千百年来,类似这样烦人的事太多,见怪不怪。我已老了,眼下的事情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又难忘。既然被吵醒,就絮叨絮叨吧。
相传姜子牙曾借火降魔,误把一株槐树烧掉半边。后来封神时,便封它为社稷之树,永葆长寿,所以老槐树多是半边枯萎,像烧掉一样。关于我辈的传说很多,例如在《天仙配》中,老槐树就开了金口,劝说董永与七仙女拜堂成亲,可惜它年老糊涂,把祝愿“百年合好”说成了“百日合好”,才有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典故。
千百年来,我辈便被传得神乎其神,达官贵客也跟着附庸风雅。曹丕就在《槐赋》中盛赞:“有大邦之美树,惟令质之可嘉。……羡良木之华丽,爱获贵于至尊。”
清晰记得,我的主人祖居长安,房舍四周遍植槐树。因安史之乱,主人携家迁居蒲州,为思念故乡,亲手把我栽种。此后,他的四个儿子相继出生,取名为:金、银、财、宝。主人去世时,我已有碗口粗。儿子争家产,都想把我独占,并大打出手,老死不想往来。唉,人类的占有欲,我搞不懂。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千年之后,我依然老干虬枝,苍翠茂盛,金、银、财、宝恐怕已灰飞烟灭了。
我辈受到人们大规模的崇拜始于明洪武年间。当时,全国有近1/4的人口相继到洪洞大槐树下集中,然后再按比例迁徙到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等地。在大槐树下,父子、兄弟、姐妹在此挥泪辞别,以致于后代已经记不清他们是哪里人,只知道“问我故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此后,槐树便成了人们寄托思念的象征。
正因为人们当我为神树,庇护我,敬畏我,所以千余年来很少戕害我。我仅有的两次伤心经历都发生在近代,使我差点遭遇灭顶之灾。
一次发生在日寇侵略时。穷凶极恶的畜生进村后,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鸡就抢。我的邻居家也被烧了,他家其他人早已跑掉,只有年迈的陈大牛腿脚不灵,躲藏在我的树洞中。火借着风势腾空而起,一部分树枝已经燃着,我全身抽搐着,只怕在劫难逃。一个鬼子端着三八大盖试图搜查树洞,陈大牛吓得尿了裤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抖动树枝,让沙尘迷住畜生的狗眼。果然奏效,畜生揉着眼跑了。陈大牛趁机灭了火焰,房子和我都得救了。
第二次发生在“破四旧”时。千百年固守的封建传统在人们的狂躁面前,已经支离破碎。革委会主任带领着一群人,拆毁了城隍庙、土地庙,推倒了菩萨像、孔子像,他们最后聚集在我的脚下,那时我周身缠满祈愿的红布条。掀倒我,就是与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决裂。我吓得枝容失色,但我不是神,面对革命巨潮,我无能为力。这时,九十多岁的陈大牛一瘸瘸地跑过来,他横着拐杖,挡在我前面。他说,槐树是神树,谁动它要遭报应。
槐树救陈大牛的故事,经他的渲染,早已被村民们熟知。但此时,没有人敢抗逆潮流。几个民兵把陈大牛拖到一旁,革委会主任、民兵连长、贫协主任带头对我刀砍斧斫。说来也巧,时值盛夏,老天瞬间翻脸,乌云笼罩,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兜头而下。本来就心绪不宁的人们一声呐喊,化作鸟兽散去。但我还是受了重创,肚子被砍开一个洞,痛苦不堪。
随后的日子里,民兵连长的老婆生了一个傻儿子,贫协主任得了羊羔疯。村民们议论纷纷,说是我显了灵。我敢拍着树洞发誓,这绝对是巧合,与我无关。如果我是神,哪能任天杀的鬼子肆意猖獗,哪能任疯狂的人们刀砍斧斫。数百年来,村里有上吊的,有跳河的,有脑壳被门挤伤的,有下身被驴踢残的,难道都因我?当初革委会主任带头砍我,他如今不也活得挺滋润吗?人们习惯于生搬硬套,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也无奈。
陈婆婆终究死了。子女们为防意外,把她锁在床头,她连上吊的资格都没有。本该轮到老大伺候,恰逢他要旅游,便和弟妹们商量,结果没人接茬。老大一怒之下便走了,他以为弟妹们只是说气话。陈婆婆没能熬过第8天,便饿死了。子女发现她的时候,老鼠已经分食了她的五官。
孤寂的老屋终于热闹起来,我的周围放了6张桌子,每个桌子像会议报到处一样,贴着一个子女的名字,后面坐着收份子钱的礼房总管。前来上礼的客人络绎不绝,子女们脸上的假悲远低于内心的窃喜。
其中有个插曲,一个帮忙的毛头小子不顾老人们的劝阻,要攀到我身上栓遮阳网,他莽撞地进入一条正在枝头纳凉的黑蛇的领地,黑蛇受到惊吓仓皇逃离。小伙子觉得脚背发凉,低头一看,惊叫一声,从高处跌落。他清醒后,隐瞒细节,只说莫名其妙地被一股力量推倒。假如他说是被一条小蛇吓晕,他的脸面何存。
眼见为实,有受害者的亲历亲述,人们对我更是敬畏有加。6个子女肝胆发虚,当即撇开尸骨未寒的娘亲,带领众人对我烧香磕头,烟火把我熏得枝头紧皱。
人们总是走极端,要么忽略我的思维和生命,要么把我神化得无所不能。世间的任何生物都是有感觉意识有活动范围的,我只是一个比人类进化年限更早的生物类属。我真的没有神力,但此时,我希望化作传说中的炼狱,这样就能把6个浑蛋收去。
唉,几十年前,一个娘养活了6个子女。几十年后,6个子女却能饿死一个娘。
唉,为啥科学总是与愚昧齐头并进,愚昧的人总是把迷信当作信仰。像陈婆婆的子女,不去孝敬养育他们的父母,却敬拜一株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植物。
唉,我一个不会说话的垂垂老树,竟受到如此严重的误解。我也渐渐明白,为啥庙里的泥胎杵在那里,却能受到顶礼膜拜。原来,言多必有失,沉默才是金!不,现在恐怕要改了:沉默就是神!
唉,好想能说话,告诉人们:我不是神,根本不是,从来不是!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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