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小娟丨新村旧事(连载之三)

作者简介

李小娟,笔名叶子,山西太原清徐人,1981年生,中学英语教师。工作之余,酷爱写作,作品风格以多写实为主,着眼小人物,洞察生命和亲情,富有思考,饱含悲悯。代表作有小说《不算沟》《年关》,散文《亲亲我的宝贝》《消失的村庄》《活在她们中间》等。

新村旧事(连载之三)

作者:李小娟

36

王晓光确实走了。三妮倚着自家的木栅栏凝神远望,暮色如烟,丝丝缕缕弥漫开来,赶得太阳下了山,赶得鸟儿归了巢。山下的那条碎石子小路在静默中渐渐合上了睡眼,看不见了光影徘徊,也听不见了风声足音。那个细长的影子再不会出现了,纵然是一只风筝,牵着他的那条线也飘远了,再不会握在飘飘发廊里那个艳媚的凤娇手里了。

王晓光是被人赶跑的。就在他送过伞后的第二天,二妮下山去商店买东西,顺便带回了这个消息。据说,就在王晓光送罢伞回去的路上,他被河滩镇的一帮小混混们拦堵住打了个半死,后来就连夜逃了。

这下子,人们彻底揭开了那道布帘子的谜。原来他是做给他老婆看的!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老婆会找来的。哼,这不过是骗女人的把戏嘛!好端端地把人家大姑娘弄到这儿来,又不给人家名分,这还叫人吗?

该打!活该!

自作自受!

街头巷尾,男人们谈到王晓光,个个都咬牙切齿地愤恨。

给凤娇在河滩镇找个人家吧,这姑娘,自己毁了自己,回去更是见不得人!

好人家谁要呢?如今王晓光走了,整天被一群小伙子包围着,怎能脱得开身?

是啊是啊,走到这一步,怎么活呀,日子还长着哪!

街头巷尾,多事的女人们在议论凤娇,带着些同情心,也带着些幸灾乐祸。

二妮将这样的话讲给三妮听,完了不忘加上自己的评语,客观地说,咱们河滩镇的人也太野蛮了,怎么能这样欺负外乡人呢?道德问题怎么能用暴力解决呢?再说了,人家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有些人或许是有利可图的,他们一定是看上凤娇了。对!就是这样……

三妮听不懂二妮什么客观,什么道德问题,她只明白一件事,王晓光走了,而且是被人赶走的。他多么可怜!从此,他不会踩着落日的余晖走过碎石子小路,不会抬头向她微笑,更不会弓身爬向她家的核桃林,那道让她每日期待的,让她欢欣鼓舞的风景从此就会彻底地消失了。

消失了几天,忽然间又回来了。王晓光的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在阳光明媚的清晨,站在山脚下仰着头向上张望,三妮看到他了,她微笑着飞奔了下去……

忽又在理发店里,还是雪白的四壁,前后两面大镜子,王晓光伸手摸摸三妮的长辫子,对着镜子里的她说,三妮,你的头发可真漂亮。

忽又在他们的起居室,三妮看见了那道布帘子。仿佛是一道桃花一样粉红的帘子,轻飘飘地悬在一张床的中间,然后,她躺下了,她觉得自己好困;王晓光也躺下了,躺在帘子的另一边。

啊,怎么可能?三妮捂着胸口猛醒过来,透过薄薄的纸窗,月光的清晖静静流泻进来,满屋满世界似乎都是透亮的。原来,在人们熟睡的时候,夜正在只有它的世界里享受着它自己的光亮。在这静谧的夜空下,似乎是在一个从未曾去过的世界里,刚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是真的?

37

小顺子领来了一群人。四五辆乌亮的小汽车停在了小顺子的木材厂门前。不一会,村长也来了,一行人爬上大山,穿过木匠的核桃林,径直去了后山的林木区。

二妮正坐在核桃树粗壮的枝杈里看书,见这样一群西装革履,腆着大肚子的人叽里咕噜从她身旁走过,很是奇怪。再一看,小顺子眯着眼睛,边走边四处指指点点,导游似的。待他们刚走,二妮腾地从树上跳下来,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

二妮一路踮着脚尖,想听清楚他们说话,又得保持距离。刚刚紧走两步,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这些人忽然来了个急转弯,二妮一急,欲撒腿跑开,不料脚被一条藤蔓绊住,一个趔趄就趴在了地上。这下完了,丢死人了,二妮咬紧牙,使劲往起挣,可是手掌和膝盖疼得实在厉害,她又趴回到了地上。

你干吗要跑呢?我们又不是坏人!小顺子的声音,一只手已卡在了她的腋下,轻轻一下就将她拎了起来。

这就是木匠的女儿,小顺子扭头对那些人说,我刚刚说起的强木匠,如今少有的人才。

你爸爸是木匠,他平常都打些什么木器呢?一个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人说。

我爸爸什么木器都会打,门窗高低柜,桌椅板凳沙发床,木犁扁担刨子锯子,只要用木头可以做的我爸爸都做。

好快的嘴!有人喊了一声,姑娘,你的普通话讲得这么好!

二妮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讲的是普通话,或许是本能吧,人家用普通话问,她就用普通话答了,在学校组织工作常说,她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小顺子扶着二妮慢慢向前走,二妮悄声问他这些人的来意。小顺子说他们是来投资办木器厂的。二妮一听,使劲挣开小顺子,气呼呼地说,又是你领来的,对不对?然后她转身对那些人说,你们要在这儿建厂吗?你们看这儿这么偏僻,交通不便,要建的话还是去城郊比较好。

姑娘说得对,我们正在考虑。有人说。

还是要整体考虑嘛!小顺子急急地说,利总是大于弊的,对不对?他边说着边用力扭过二妮,抓紧她不让她回头。然后跟她小声说,厂子建起来,咱们就都有饭吃了。千万别捣乱。这时二妮听到有人说,姑娘,要是建好厂子一定要来工作,你的口才很不错。

晚上,木匠一家看电视。二妮正打算把今天的事告诉父亲,电视里说,中国日益成为全球家具制造中心。由于实木家具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而且在生产过程中有噪音、粉尘、漆雾和有害气体污染,在发达国家该行业逐步衰退。而我国具有一系列的竞争优势,包括产业发展环境,劳动力成本优势,生产效率优势,原料成本优势,劳动技能优势……

这样看来,中国的河滩镇,确实是发展家具制造业的好地方。

38

木匠的小电锯好久都没有响起过了。修鞋的家当至今没买,院子里的小板凳齐齐整整码了三四十只。这两次赶集,东西没有卖掉多少,还动了老本买了两只小猪和一只小山羊。木匠苦笑着做了一回泥瓦匠,在墙脚盖了一间猪圈和一间羊栏。然后迎回了吃喝拉撒样样健全的三只生财的小精灵。

不过一天,院子上空罩上了淡淡的粪尿混合气体。再看看猪圈和羊栏里,三只不知事的小东西在里面忙着东奔西窜,走到哪儿,不时地在身后留下一堆“杰作”,黑糊糊的粪便上爬满了青头绿眼的大苍蝇。不一会,它们似乎觉察到了主人在看它们,六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一起看了过来,嘴里吱吱咛咛咩咩咩哼唱起来。

木匠的妻笑嘻嘻地打量着这三只宝贝,说,以后就指望你们了,别偷懒,一定要快快地长啊。

木匠听了不由笑了,说,它们都能听懂人话了。长不大都可以拿去展览。你只管好好教育他们吧。

你说咱们这日子以后就这么过?

木匠看着妻子满眼的愁苦和疑虑,不知该说什么好。是啊,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吗?

平川里的西瓜已经吃完,河滩镇的西瓜熟了。熟透的本地瓜,又甜又沙又水,是远近闻名的解暑佳品。前些年,河滩镇人不种西瓜,因为西瓜不喜旱,而且山里的节令迟,就是种了,结的瓜也是拳头大小,还得到立秋才能成熟。现在,河滩镇山下的平地里可以灌溉了,人们买回了好种子,西瓜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村里的喇叭里整天地喊着卖西瓜,山下的人们一袋一袋地往家扛。如在往年,木匠也一定会下山买一大袋子回来让孩子们吃的。可是今年,这个念想不得不酝酿酝酿了。突然有一天,他的妻子说,咱明年也种西瓜吧,咱家也有一块河滩地,得利用起来了。

那样一小块地,种点西瓜还不够自己吃呢。木匠随口说道。

自己吃?我可不爱吃。西瓜这东西不能当饭不能当水的,吃着有什么意思?还是卖掉好,换了钱,咱想吃什么不能买啊?

可怜天下妇人心啊。

39

那天与小顺子道别时,小顺子给大妮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还说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往县城跑,哪天大妮要回家,他可以过来接她回去。

大妮又想起了上次他给她塞在包袱里的钱,她已经欠了他一次人情,她不想再欠他。在大妮眼里,小顺子永远是个旋转不停的多面体,她不否认他待人接物的诚恳善良,也不否认他的聪明勤谨,可她就是不能不否认他对自己父亲步步相逼的心计。大妮多少也懂一些商场的规则,小顺子的棋每一步都走得对,但实在太狠。这样的人,纵使有一千一万个人都说他的好,她也不愿靠近他。

李家奇还是整天不离她的左右,前几天,他曾邀她一起去看电影,大妮谢绝了。因为这件事,李家奇过了四五天“独行僧”的日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回到了大妮的身边。这个沉默的人曾经试图在沉默中爆发,但每一次他都选择了灭亡。大妮知道,他是个脆弱的人,他自卑而骄傲,畏怯而固执。她不敢看他忧郁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期待。这样的眼神,总是芒刺般地扎着她的心。而她,又怎么能够轻许诺言呢?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多样的,甚至是善变的,她还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去接受一份感情。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她所期待的感情。

夜里,大妮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疑神发呆的时候,常常想,遇上李家奇会不会是命运的安排?她是否逃不过这段感情呢?都说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她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了别人遥控的机器,每一天每一件事都难以预料呢?

跟着赵丽娜学习,大妮很用心,学会了不少业务本领,也知道了不少处事之道。赵丽娜是个享受生活的女孩子,自由,奔放,不受任何东西束缚。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部粉红色的漂亮手机,它整天都在不停地嗡鸣,赵丽娜手脚麻利,做工作,联系朋友互不干扰,一切做得从从容容。

赵丽娜常提起小顺子,如果说赵丽娜心里有一个算作解不开的小结的话,这个节就是小顺子。她总是先说出一大堆小顺子的好,然后又问大妮知不知道他的什么故事,这些天,大妮把小顺子上小学时的一些调皮捣蛋的故事都讲完了。赵丽娜竟然还要听第二次!有时赵丽娜也会皱皱眉头说,怎么他就是河滩镇的呢?那么聪明怎么就不考个好学校在城里找份好工作呢?

没有那么简单,大妮说,好多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是啊,有些时候真得看命运的安排,再洒脱的人都有洒脱不起来的时候。赵丽娜说。

也许每个人都一样,大妮想,怀揣着那么多的心事日复一日地工作,学习,突然间觉得长大了,突然间觉得活得太累了。

不多久又碰到小顺子了,他提着旅行包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小顺子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大妮以为小顺子是进去看赵丽娜了,便没有停脚,谁知小顺子突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了她一声,大妮回头,实在难却这份盛情。路上,小顺子说,别让你爸再卖小板凳了,咱村要建木器厂了,让你爸准备准备工作吧。

二妮三妮望着大妮从小顺子的车上下来,拎着大旅行包直奔家门。待大妮一迈进门槛,二妮劈头就问,你怎么坐小顺子的车回来了?

40

顺路呗!大妮随口说,他正好经过医院门口。

哪有这么巧的事?还是小心他的糖衣炮弹吧。二妮说。

我本来不想坐的,可是,我知道,不是他,咱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大妮说。

以后一定得小心。二妮说。

河滩镇筹建木器厂的事基本定下来了。村长已经找木匠谈过。让他从建厂开始就参与督导。村长再三强调这是村办企业,小顺子只算个小股东。所以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干,千万别有什么顾虑。木匠此时正在山穷水尽的困窘时期,稍加考虑也就答应了此事。

环境改变人。木匠坚守了半辈子的骄傲就这样给击垮了。唯一可以安慰的是这个厂子是村办企业,而不是小顺子个人的,如果让他去侍候小顺子,木匠就是饿死也不会去的。

大妮二妮对这个厂子的前景都比较看好。现在不都时兴说“与狼共舞”吗?就算小顺子是一匹狼,他们也要奉陪到底。木匠有两个女儿的智慧和支持作后盾,信心与日俱增。

大妮从一进门开始就忙上了。回家前从县药材公司批发了些药品回来,本来是想放在家里给家人预备的。不想,邻居的婶子抱了孩子来,让大妮给孩子瞧瞧病,大妮询问了病情,给他量了体温,又给看了舌苔,断定了是个普通的小感冒,就给开了药方,把自己拿回家的药给他了。

接下来,看病的人便络绎不绝了。有人还说,他们早就听小顺子的妈妈说过了,大妮的技术学得可好了,天生就是一块当医生的料。这样一说,大妮的心就有些发虚了。这么短的时间,学到的那点业务知识少得可怜,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病呢?

胖婶听说大妮回来了,不辞辛苦从山下抱了两个大西瓜上来说要让大妮解解暑。木匠夫妇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胖婶说,她这不做主的身体以后少不了麻烦大妮,两个西瓜算什么?只怕以后一百个、一千个都报不完大妮的恩呢!

说了大妮,又说二妮。胖婶说上次在医院晕的站不住脚,多亏了二妮呀!木匠上辈子做了好事积了德了。女儿们一个比一个心眼好!将来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娶到这两个好姑娘呢!

轮到说三妮,胖婶说,哑哑要不是那场病,现在可真是村里的一朵花。不过到了哪步就说哪步,还是给哑哑找个活干,让她出去打磨打磨,学个手艺吧,听说,飘飘发廊就要关门了,出去学个理发美容回来,在咱河滩镇就有饭吃了!

到哪去学呢?木匠的妻有些犯难。

在你身边当然学不会了!胖婶笑道,我给你留意着,有合适的地方我告你,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41

二妮录取通知书上的报名日期一天天临近了,木匠只字不提让二妮去上学的事。二妮故意拿她的通知书在父亲眼前晃了几回,还是不见动静。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助于大妮了,趁她在家休息的这两天,赶快把事情敲定。

大妮一整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上吃完饭才闲下来。她仍不改以往的习惯,一到这个时候就亮起台灯看书。二妮坐在床上静静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大妮先将书架上的高考复习资料收到了书柜里。又从包里取出几本医学书放到了架上。最后翻开一本《中医基础理论》看起来。

二妮不忍心再提上学的事,这永远都将是大妮心头的一块伤疤。现在她正在努力地淡忘它,她怀抱了另一个简单现实的希望想以此来抵消一些心头的遗憾和不甘,也好给自己“不该放弃的放弃”一个堂皇的理由和说法。但是,这只不过是一剂止痛药,药性过后,伤痛一辈子都不会消除。她不该做这样的选择,寒窗苦读十几年,怎么能以一次成败定终生呢?

这是不公平的。可是究竟怎样才公平呢?天下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想要公平只能在姐妹之间计较,生活实在太残酷了。

晚上睡觉时,大妮从包里拿出一件白大褂来套在身上。还在床上走了两圈。她问妹妹们,你们看我像不像个医生?

三妮给逗乐了。摇摇头,竖起手切菜似的剁了几下,又迫不及待地将白褂子换到自己身上,在床上一摇一摆走起来。

二妮有些心不在焉。看着姐姐妹妹笑,也呆呆地笑。大妮突然说,二妮,快开学了吧?你也是大人了,该准备什么自己动手准备准备。

可是咱爸……二妮摇摇头,闭了眼。

咱爸会让你去的。大妮说,咱爸想让咱们都过得好,你的选择没错,他会想通的。

第二天一早,二妮三妮还在睡眼朦胧的时候,听到大妮轻手轻脚收拾东西了,她们的妈妈进来,小声说,大妮,你可要想好,真的决定不上学了吗?马上就要开学了。

大妮说,我不想上了。就算大学毕业,也不一定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工作呢。医院里的领导们都说,赤脚医生前途好着呢。再说,我挺喜欢这一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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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上心头。王晓光坐在通往省城的公共汽车上,望着窗外灰灰的天,淅淅沥沥的雨,心里不由涌上一股酸楚。这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仿佛被丢到了苦难密布的炼狱之中,在那个漆黑绝望的世界,人世沧桑,轮番上演,不可预知的苦难,盲目无助的挣扎,一分一秒都似在针毡上滚过,直把人滚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王晓光怎么也想不到,在如今的文明社会,河滩镇人会用暴力逼他离开。那些人狰狞的面孔还依稀在眼前浮现,他们愤恨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只偷了鸡的猫一样。他们是那样蛮横而理直气壮,“家里有女人,为什么外面还要再养一个!” “家里有女人,为什么外面还要再养一个!说!”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这句话就是他们此次“正义之举”的全部理由。王晓光还没来得及辩解,拳头棍棒便急雨般地落下来了。他们骂他不是人,不是东西,占了凤娇的便宜。那么他们自己呢?王晓光悲哀地喊,你们是为凤娇着想吗?你们才是想占她的便宜!

跑去县城的朋友家养了一个星期的伤。急急匆匆回去看他的妻子。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妻子跟着情人走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人可靠?这个曾经不顾一切跟了他的女人,他以为她傻得可怜,会为他坚守一辈子。事实证明,他自己才傻得可怜!人会变,感情会变,谁能猜透谁?谁又左右得了谁?

父母亲已经被他气得完全不知所以然了。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本以为看他成家了,肩上的担子可以卸掉一些了,谁知道自己的儿子会这么不省心?

王晓光觉得他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了。他的妻子,凤娇,还有河滩镇木匠家天使一般的哑姑娘,他甚至没有机会跟她面对面地谈过心,她是那么清纯可爱,每天看一看她,能让人忘掉多少的忧伤和不快,现在,这样一个天使也远去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她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失去了一切正意味着嬴回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己了,而自己有手,有脚,有思想,是个多么自由的生命!王晓光突然间想,这失去的一切都是捆绑于他身上的枷锁和负担,现在他卸掉了这些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应该高兴才是啊!

每一天都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王晓光重又振作起精神,这次他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将来了。第一步,他要先去学习,提高自己,争取打造一个全新的王晓光。

告别父母,坐上汽车,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秋蝉已经开始鸣唱。这实在不是离家的季节啊!失去的一切或许真的不值得去回想,可是曾经被裹在同一方包裹里的人和人,日复一日已经长在一起了,血脉相连了。往事不堪回首,难忘这切割血肉的痛啊。

43

小顺子本来没打算去医院。木器厂开工了,投资商已打来了款子,他得去银行办一下手续。早上从被窝里钻出来,草草洗了把脸,脏衣服,脏鞋子,就往外走。

小顺子开着车,吹着口哨,飞快前行。不多时,见公路边有人冲着他招手,便停下来。一看是胖婶,手里拿着一张纸,旗子一样地摇着。胖婶说她正要去县城买些药呢,上次大妮给她的药很管用。这就省得她走了。小顺子完全可以帮这个忙。

小顺子取了钱就直接去医院。来到赵丽娜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轻轻敲了敲。赵丽娜手里不知在翻一叠什么资料,头歪靠在肩上,好像在打电话。听见敲门声,赵丽娜扭过头,示意叫他进来。只听赵丽娜说,“好的,好的,马上去,已经请假了,马上去。”之后就挂上了电话。

小顺子,你来得正好,赵丽娜说,今天陪我去看我一个同学吧,她和她老公刚从香港回来。我带你去见见世面,怎么样?

小顺子迟疑了一下。想想上次的尴尬,还是不去的好。他得找个脱身之计。

你看,我今天没做准备,这样子能见人吗?村里的木器厂还正等着……

这么说你是不陪我去了?赵丽娜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幽怨。小顺子不敢正视她,只得埋下头,低低说,下次吧。

不会再有下次了!赵丽娜说,你到底去不去?

好吧。小顺子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赵丽娜挽着小顺子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碰到了大妮。小顺子想起了胖婶交待过的事情,便叫住她,把那张单子给了她。大妮接过单子,应了一声就走了。小顺子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姑娘,什么时候都冷冰冰的,尤其见到他,像小鸟见到猎人似的,总要惊恐地扎煞起浑身的毛。他有那么可怕,那么讨厌么,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上了车,赵丽娜说,我得把你好好包装一下。咱们去“皮尔卡丹精品购物中心”吧。

从服装店出来,赵丽娜大叫,不早了,快走吧!十二点的家宴!小顺子摸摸身上的新衬衫和新裤子,试图想感觉到一些异样,就被赵丽娜拉着小跑着出了门。五百块钱买了一身衣服!幸好今天是带了存折来的,要不然……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这家的衣服不贵而且看起来还算高档。最适合咱们小县城的市民。你说呢?

在这儿,你是主人,我没有发言权,小顺子看一眼赵丽娜说,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赵丽娜一听,脸上漾出了幸福的笑,头一歪,就靠在了小顺子的肩上。这就是五百块钱的回报啊!小顺子一踩油门,车子飞了出去。

来到朋友家,见到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小顺子厌恶地差点背过气去。这人一身的珠光宝气,大概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贴在身上。他脖子上挂一条很粗的黄金项链,大手一挥,几只大金戒指一览无余。

不等赵丽娜和小顺子坐下,朋友的老公就用粤语味极浓的普通话说,果然名不虚传,娜娜确实是个大美人!再一看,那双眼睛正贼溜溜地在赵丽娜身上上上下下细细扫描。

席间,小顺子知道这个人是个暴发户。做什么生意他没过问,听口气像个沉不住气的有钱人。他说过几天要带赵丽娜的朋友去度蜜月,欧洲,美洲,澳洲都要遛一圈。听得赵丽娜好是羡慕。最让小顺子气愤的是,整整两个小时,他那双贼溜溜的水貂眼都没从赵丽娜身上离开过。

那人跟小顺子说了句什么,小顺子说没听清楚,尴尬地笑了笑,搪塞过去了。赵丽娜接话说,他听不懂你的话。那人一笑说,是吗?那我只好讲英语了!

英语更听不懂了!赵丽娜和她的朋友齐声说。

这样一来倒好,省得小顺子多费口舌了。

44

小顺子一进家门,他的妈妈就迎了上来,说,快去看看吧,木匠已经让人来找过你几回了,好像工地上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什么事也得让人歇会儿。小顺子说完,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小顺子顾不得脱掉新衣服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好像故意揉皱这身衣服就能解解气似的。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饭桌上的一幕又一幕。每一幕都让他气愤地喘不过气来。睡觉睡不着,只在床上一个劲地翻饼子。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里面传来村长的声音。小顺子,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工地上出事了,你快来医院吧!小顺子的脑袋顿时嗡一下急速转开了磨,什么也顾不得想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

来到医院,见村长、木匠、狗蛋的妈妈都守在急救室的门口。老太太已经哭得满面通红,一见到他,眼泪又开了闸。村长说,小顺子,快去交押金吧,狗蛋的脑袋砸伤了。

怎么回事?小顺子问。

怎么回事?木匠接话了,你一天没个人影,还想知道怎么回事?

我没人影怎么了?你有人影,你是干什么的?

我——

别说了,别说了,村长站到他俩中间说,小顺子快去交押金吧。

木匠说,村长,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这个活我是彻底干不下去了。

干不下去算了!谁求着你干了?小顺子的火气上来了。

小顺子!村长大吼一声,你别说了!今天要不是强师傅,狗蛋就没命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小顺子傻眼了,遂转身交钱去了。

幸好抢救及时,狗蛋三天后就出院了。这三天,木匠没去工地上看了一眼。小顺子知道闯了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去找村长了。

原来,出事那天,木匠带领工人们去拆两间旧磨坊,(木器厂的场地上有两间旧磨坊),本来小顺子答应木匠要去找一辆挖机给揭房顶的,这种旧房子拆起来很危险。可是大家等他等不来,找他他不在,只好人工干了。结果房顶塌下来时,松柁松动了,一齐塌了下来。狗蛋跑慢了一步,松柁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村长说,小顺子,这事该怪你吧?

小顺子压根儿已经忘了要去找挖机一事了!这不怪他怪谁?

村长又说,狗蛋出事了。木匠又让人去找你,让你开车送狗蛋上医院,你倒好,还不在!没办法,只好拦了辆拉煤的车,去了医院,人家要押金,工人们说钱都在你手里,木匠就火了。

他能不火吗?当初咱们告诉他木器厂是村办企业,他才答应来干的,现在知道钱都在你这儿,他直说自己受了骗了!

小顺子耷拉着那袋,说,这下完了,他肯定不干了。

村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帮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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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妮明显感觉到,李家奇追她的步伐加快了。这个沉默的人,也许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真的可能要爆发了。

参加培训学习这么久,大妮和李家奇整日出双入对,他们已渐渐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目光,而医院里的同事也几乎无视这道风景了。这样的生活波澜不惊,大妮早就不设防了。她天真地以为,李家奇对她的感情就像保温瓶中的热开水,不会再有升温的可能了。有朝一日,盖子打开,这水不久就会凉了。

大妮断定李家奇的这一招是刚刚从一本什么杂志上学来的。这种人深藏不露,主意放在肚子里不会对任何人说。那天晚上下班后,大妮和李家奇照例坐在办公室里学习,以往这个时候,俩人能平平静静坐两个小时不说一句话。而那天,大妮刚摊开书,李家奇就变戏法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堆小食品,然后请大妮与他一起品尝。

俩人吃了一通后,李家奇问大妮是不是口渴了,大妮说有点儿。于是李家奇又拎着暖壶打来了开水给大妮喝。之后,李家奇几乎每天晚上一个新内容,不是摆开五子棋叫大妮一起下,就是拿一本命相书要给大妮看手相。而且自那以后,李家奇接受了大妮打开水的任务。每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也有了李家奇的陪伴,而且李家奇要拎着水壶一口气送到她四楼的宿舍门前。

大妮原先是不肯接受的。可看到李家奇一脸的诚意,更重要的是看到他诚意中的那股骄傲,大妮就同意了。她一直觉得,这个人的那层骄傲的铠甲太宝贵,她不忍伤害他,那是他的命脉,伤了这层铠甲,他的内心里要比别人脆弱一百倍。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着,有些不一样也还是波澜不惊。突然有一天,李家奇的妈妈来了。李家奇去大妮的宿舍叫她一起出去吃顿饭,他的身边就站着他的妈妈,阿姨脸上一脸的笑意。大妮只好答应了。

他们去了医院对面的一家小面馆里。李家奇的妈妈坐在大妮的对面,一落座便给大妮倒茶水,又让大妮点菜。还说,大妮呀,我一看你就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奇常提起你呢。

是吗,大妮尴尬地笑笑,躲过了母子俩的眼睛。

大妮,缘分这东西有时你真不能不信。你看你和家奇,高中三年同班,谁能想到来了这儿还能遇到一块?真是缘分呐!

大妮抬头看看对面侃侃而谈的李家奇的母亲,觉得“沉思者”李家奇会有这样滔滔不绝的母亲真是个奇迹。

大妮,一看你就是个细心的女孩,有你照顾家奇,我放心。

大妮听了,又尴尬地笑了笑。

大妮,你家姐妹几个?

三个。

没有兄弟呀?

没有。

你爸平常干些什么呢?

木匠。

哦,做木匠生意还行吗?

不太好。

那怎么不做个买卖呢?河滩镇很多人都做买卖。那么,还有个妹妹要上学?

是的。

现在上学最是一笔大开支啊。

……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调查式的谈话。大妮觉得她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本来是自己一厢情愿,还要自以为是地操纵主动权,对别人盘东问西,指手画脚。这未免太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  大妮就收拾行李请假回家了。她没有跟李家奇道别,只跟赵丽娜说,她的妹妹要上学走了,她要去送送她。

46

木匠从工地上回来,又操起了他的锯子斧子,他就不信靠自己一手的好技艺养活不了几口人。过了大半辈子安静日子,他早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经不合卯榫了。偏偏又遇上了小顺子,他天生就是他的灾星!

家里的事也是一桩一件都不顺心。大妮不肯去补习,铁了心的要当赤脚医生,二妮已经在自做准备,非要去上个中专,三妮呢,前两天胖婶来说村里有三四个女孩子要去县城学理发,问她愿不愿意去,她把头点得就跟捣蒜似的,这几天天天嚷着要走。

女儿们都长大了。一个个的都想要往自己认准了的地方飞,没一个听话的。木匠一边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哀哀地叹着气。他这一辈子,细想想真够失败的,他比不上他的父亲,他对不起父亲留给他的好手艺。

大妮前脚刚进门,胖婶后脚就来了。木匠暗暗叫苦,怎么当初就那么嘴馋,留下了她的两个西瓜呢?

胖婶拿上大妮给她捎回的药,就问木匠夫妇三妮的事决定了没有,那边理发店要回话呢。

木匠说,决定了,不去。

三妮一听,眼泪泉水一样就冒出来了。大妮二妮急忙揽过妹妹给她擦泪。

胖婶说,孩子想去就让她去呗,本地人的店,安全。村里好几个姑娘都去呢,相互能照应的。

木匠的妻切切地看看木匠,也说,要不就让她去?先试几天看看?

大妮二妮齐声说好。

木匠说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不用试,根本不行。

你怎么知道不行?二妮突然说,你觉得我们个个都不行,可你能养了我们一辈子吗?二妮说着眼里闪出了泪花,你不让我们试试,怎么知道我们不行呢?小时候你不让我们出去玩,怕我们遇上坏人,受欺负,还怕我们掉进河里,现在我们长大了,你还是不让我们离开这个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自食其力呀?爸爸,你也老了,这个家你一个人还要撑多少年?为什么不让我们学点本事,帮你一把呢?爸爸,我知道你想让姐姐读书,可姐姐非要把机会让给我,还不是因为咱家穷吗?你什么时候才肯让我们分担呀?

在一家人低低的哽咽声中,木匠傻了。这一席话,把他内心养了多年的骄傲之树连根拔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送走了二妮,大妮带三妮和其他几个女孩子来到了县城的这家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距县医院不远,在大妮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学习时间内,她可以经常去看看三妮。迎接这些女孩子的是一个朴素大方的本地姑娘。她带着他们先看了她们在理发店对面的住处——一间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屋子,里面放着四只床,一张桌子,一面镜子,门窗都挺牢。然后她又带着她们回到了理发店。这家理发店的名字叫“彩丽发廊”,再一听,里面的人都喊她彩丽姐,无疑,这就是老板娘了。

彩丽把女孩子们叫到一边,耐心给她们讲做学徒的一些细则。大妮便坐在一边看人家理发。只见进门的顾客都冲一个正挥着剪刀的黄头发的年轻人问询,那人隐约操着一口外地话。大妮听着觉得怪耳熟,到底在哪儿还听过这样的口音呢?

也许那个人从镜子中看到了大妮一副凝思苦想的模样,遂转身问她,小姐,要理发吗?请稍等。他抱歉地笑笑,又转过身去。这口音,这一招一式,大妮终于想起来在哪儿听过这样的口音了。

就在河滩镇的“飘飘发廊”。

47

大妮提着行李,在医院的走廊上遇见了赵丽娜。一见面,赵丽娜就说,快放下行李去看看李家奇吧,你一走,他就病了。

什么病?大妮问。

什么病都是相思病引起的!赵丽娜笑着说。

大妮放下行李,并没有急着去看李家奇。她在办公桌前坐下,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出神。天气一天天冷了,秋风拂过树梢,一片片黄叶翩翩地应声而落。在这个秋天,生命驶入了另一个轨道。告别了书本,告别了学校楼道里琅琅的书声和笑声,来到了这个充斥着浓浓消毒水味的地方。在这里,生命的物质意义被人们高高崇尚,从每一张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的脸上,她深深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自己存在的意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你在回首往事时,要不因虚度时光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大妮从放下书本的那天起,已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了一千次一万次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只求对得起自己的生命。

在这个秋天,一家人被分散开了。姐妹三人如三只刚刚学会振翅的小雁,蹦出巢外学习采食了。季节轮回,生命轮回,该是她们这一代人上场表演的时候了。不知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变迁,内心中喷涌出了许多莫名的怅然,好怀念小时候依偎在父母身旁的日子。

窗外,一个孤单的身影匆匆走来了。他是个可怜人。一看见他,大妮就不忍心说出一句冷酷的话了。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怎样,都得做朋友。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李家奇站到了大妮面前,一时相对无言,两人眼里竟同时都涌出了泪花。李家奇真的憔悴了,脸色苍白,眼睛深陷了下去。

李家奇说,大妮,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家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大妮,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惹人烦?

没有,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我没病,大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李家奇目光灼灼,他切切地望着大妮,期待着大妮给他答案。大妮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没有,我没有讨厌你。

是真的吗?李家奇激动地问。

真的,我没骗你。大妮说,我们还是去干活吧。

大妮!李家奇动情地喊了一声,一把就把大妮拥入了怀中,大妮拼命地捶他,推他,可他就是紧紧箍住不放。大妮只好喊,放开!你放开我!声音不高,但却那么坚决,那么有力。

砰!门开了。小顺子怔怔地站在门前,眼前的这一幕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大妮的泪水决堤了。她捂着脸,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48

李家奇愣住了。小顺子还算清醒。见大妮撒腿跑出去,急忙转过身去追她。

大妮跑了几步就不再跑了。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同事们见面都习惯打个招呼;大妮还发现小顺子一步不停地跟着她,像个侦探似的,紧紧跟着她的节奏,时而快,时而慢,下了三层楼,都没有甩掉他。

大妮不能跑,也不能放声哭,只能强忍着泪水向前走。刚出主楼大厅,小顺子突然说,大妮,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大妮边走边说,不用你管,说这句话时头也没回。

小顺子上前一步抓起大妮的胳膊就拉她往外走。这儿距大门口只有十几米远,大妮还来不及反抗就被拉出了门外。

眼前是小顺子的昌河小汽车。小顺子拉开车门,说,上吧,上去说话,大妮说不,小顺子说,那好,咱们就在这儿说,如果你不怕别人看见的话。

大妮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说完掉头要走。

你告诉我,你爱他吗?小顺子突然说,如果你不爱他,我不会放过他!

大妮惊呆了,她仰起脸,透过朦胧的泪雾,她看见小顺子脸上满是真诚和关怀,隐隐还有一丝愤怒。

谢谢你,大妮擦干眼泪说,不过这也不关你的事。

小顺子火热的心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怜,是不是自作多情得有些过头了?

小顺子上车,准备离开。今天,他本来是想找大妮好好谈谈,让她劝劝她的木匠父亲回去工作的。看来,这一计划不得不取消了。这倒没什么,最让他痛心的是大妮,为什么她总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呢?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是她自身的性格?本来,小顺子从没有对她多想过什么,他总以为她那么优秀注定不会是河滩镇的人,可是这几次极不友好的交往,小顺子记住了她的冷酷,不由得对她心生怜爱了,而且这种怜爱并没有因她的不领情而有丝毫的减少,感觉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愈演愈烈了。

最初看到李家奇,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他的深沉,他的忧郁,在小顺子的眼里,无异于诗人笔下的“为赋新诗强说愁”,看起来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男生。他和大妮整天形影不离,他以为表面的现象就能准确导向女孩的内心世界。他的举动是多么愚蠢,笨拙!大妮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但是,他凭着那股傻劲儿却抱住了大妮,小顺子后悔,为什么当时看到这一幕没有过去抡起拳头狠狠揍他一顿呢。

以后一定得提防李家奇,大妮不会喜欢他,直觉告诉小顺子,就算大妮还是不领情,他也要保护她,小顺子做事向来不求回报,只要自己快乐。但愿大妮不会喜欢李家奇,但愿如此。

这时,听到手机铃声响了,是赵丽娜打来的。赵丽娜说,我已经按了三次重拨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小顺子说,我开车,没听见。赵丽娜说,同事们说你来了,晚上陪我去看一个朋友好吗?

小顺子说,今天没空,很忙。然后听到对方吧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49

没有了木匠,小顺子的木器厂建设自然不会停工。世上的人,不能绝对地说谁离开谁就不能过,张三不愿干的活,偏有李四愿意干,单说某个人对于某个人,即使他很重要很重要,但没有他,大家的日子好歹会过下去。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人,不能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在河滩镇人的眼里,木匠就是将自己想得太伟大了。想当初小顺子给他的是一份多好的差事啊,别人都求之不得呢,可他呢,偏偏不领情,人家越是抬举他,他越是端架子。这下好了,收工回家了,一分钱都没得挣了,就等天上掉下馅儿饼来吧。

天上当然不会掉下馅儿饼来。相反,好端端的,老天收走了木匠的一只小猪。前一天晚上,木匠的妻还在枕边跟木匠说,咱们的两头小猪圆滚滚的,滑溜溜的,看样子,四个月就能卖肥猪啦。夫妻俩睡了一夜的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喂猪,见一只花斑的小猪直挺挺躺在那儿,肚子鼓鼓的,一动也不动了。木匠的妻哇一声就哭了。这下,连本钱都丢了!

原来最近流行猪瘟,几天的时间,河滩镇的大猪小猪就死了十几头。木匠家剩下的一只小猪也传染了病毒,它什么食都不进,瘦得成了皮包骨,踉踉跄跄在猪圈里晃,走几步就跌跤。木匠夫妻急了,又是喷消毒水,又是请兽医,忙得晕头转向。

干什么都不顺。木匠妻想起几年前,有个外地的算命先生来到他家,说木匠五十岁后,七运不畅。得想法破解。当时他们的日子过得和和顺顺,全然没有把这算命先生的话当回事。说到破解一句时,木匠竟以一句“我们用不着”挡回去了。现在想来,算命先生的那些话一定是应验了。

木匠今年四十八,这样的日子不知几年才能过去。木匠妻决定,从今以后初一十五上供观音,求佛保佑日子好起来。

就在第二只小猪死掉的那一天,村长来找木匠了。村长说,强师傅,给你个活儿做,干一干你的老本行。

木匠一听喜上眉梢,忙问,什么活?

村长说,村西要建化工厂,要占用那片蒌蒿地,那下面老坟多,最近好多人都在迁坟。经年的棺材都朽了,只能捡尸骨,你给钉些尸骨盒子吧。简单些,薄木板就行,一米长短,要得多,要得急。

木匠苦笑,这就是他的老本行。如今,这样的活都得揽下来干了。只能愿这些长眠于地下的灵魂来保佑他了。木匠的电锯又响起来了。

二妮来信了,说她在学校一切都好,老师很喜欢她,刚编了班就让她做了班长,学校食堂饭菜不贵,每顿都能吃饱。星期天在学校图书馆打打零工,也能挣几顿饭吃。二妮还说她在学校里见了大世面,学到了不少东西,两年后,她就能边实习边找工作了。

木匠拿到这封信,念给妻子听,妻子笑了,木匠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50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暖洋洋的正午。

王晓光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感觉到自己仿佛刚从一个空灵的国度回到了世上。雨过天晴,眼前的一切都现出了秋日少有的生机。

王晓光的心也放晴了。欣欣然开朗了。走出汽车站,想到省城最好的美容美发中心“莎莎”去看一看。一路昂首阔步,目不斜视,脸上漾着自信和欢悦。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很快就要在这座大城市施展拳脚,彰显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个物体进入了王晓光的视线。它太显眼了,就在几步远的正前方,一拃场,两寸宽,厚厚的,报纸外皮。王晓光几乎没有犹豫片刻,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它抓到了手中。那一刻,因为突来的惊喜而有些慌乱了。他紧张地环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将这鼓囊囊的纸包揣入了上衣的里兜里。

王晓光拍拍略略凸起的左胸,又迈开了步子。

站住!这个声音与他的脚同时落地,掷地有声。王晓光扭过头,见一个年轻人正笑嘻嘻地朝他走过来。

你刚才捡了一包好东西吧!

没有啊!王晓光本能地撒了谎。

老兄,别装了,不如分给我一半,不然的话……

王晓光看看四周没人,撒腿就跑,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边追边喊,抓贼!抓贼!于是,仿佛是从半空里掉下两个人来,团团围住了王晓光。

王晓光不得不掏出了那个硬纸包,解开一看,红艳艳的百元大钞映入了眼帘。

咱们找个地方分开吧!

走吧!

王晓光被这三个人围在中间,一起向前走。走到一家小旅馆,四个人一齐进屋锁了门。

王晓光抖索着拿出纸包,将这些钱摊开,奇怪的事发生了,这里面只有一张是钱,其余都是剪得整整齐齐的废报纸!

几个人说,你小子竟然会掉包!

我没有!王晓光有口难辩。

打!

几个人拳打脚踢,将王晓光一张英俊的脸一眨眼就捶成了个一块青一块紫的烂苹果。

他们是一伙的,王晓光明白过来了,可是已经晚了。只好乖乖地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奉上前去。

才这么点!装什么大款,神气什么?

就是!走起路来他头仰那么高干吗?不过是个穷小子!

穷小子,王晓光想,这个定义下得多好。几百块钱的家当放在桌上,自己都觉得寒酸。可没了这几百块,穷小子就成流浪汉了。

现在,又是一个暖洋洋的正午。王晓光一个人在省城的火车站徘徊。这个流浪汉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夜里在街边的长椅上睡觉时,一件稍稍值钱的上衣也被人抢走了。

王晓光啊王晓光,做一个叫王晓光的人,代价实在太大了。下辈子做人,一定不做王晓光。

51

大妮又一次在医院门口看到“偶然”经过的小顺子时,她已经成了一只警觉的小鹿,说什么也不肯进入他的埋伏圈了。

小顺子隐隐感觉到,这次他面临的,又是一场空前的持久战。

大妮脚步匆匆,徒步走向县城的汽车站,小顺子开着车,徐徐跟在她身后,看她上了公共汽车,又跟在公共汽车后徐徐驶回来。一次,两次,三次。第一次,大妮说,你回去吧,我不想搭你的车,小顺子不动声色地跟着她,就当没听见;第二次,大妮说,请你别跟着我!小顺子说,不跟着你,我怎么放心!第三次,大妮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三次回家是个分水岭。这给大妮的培训生活圆满地划上了句号。感谢上天,在大妮的恻隐之心还未能主宰她的行动的时候,她成功地越过了这道岭。若干年后,当她回首往事时,李家奇将会被她淡忘,在她的记忆长河中,他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而小顺子,他会成为河岸的一棵柳树,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能激起河心的一丝涟漪。

当大妮走下公共汽车,将她的崭新的红十字箱背上街头时,河滩镇新的赤脚医生诞生了。

木匠家的两扇木门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严丝合缝,紧闭不语了。

大妮到家后的第二天,木匠家有史以来第一次门庭若市。不过中午时分,木匠的几眼窑洞就给各色各样的病号填满了。嗷嗷乱叫的小孩,枯木朽株似的老人,咳嗽的,气喘的,应有尽有。

木匠看着女儿不迭地忙活,微闭着眼睛重重地叹口气。此刻,他的心,如被千穿万刺般的疼,都怪他一时鬼迷心窍,怎么让大妮干了这么个行当!

曲终人散之后,一家人开始收拾脏乱的屋子。这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始料不及的。木匠连夜腾出了一间屋,放进去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又拿薄木板写了“诊室”的牌子挂上去,明天就让它正式投入使用。

晚上,木匠和他的妻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空茫的眼,左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大妮没有叹气,高密度的工作让她的大脑快速进入了惯性思维。她已经忘了叹气,忘了休息了。在台灯罩下的一片亮光里,厚厚的医学典著无声诉说着它的广袤无边,而四围的黑暗中,各种疾病扭曲的病脸源源不绝地闪现,变幻,那么狰狞,那么可怖。

52

准确地说,大妮的诊室和小顺子的股份合资木器厂是同一天开的张。这一天对于河滩镇人来说,应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山上的木匠家大门上挂上了“卫生所”的牌子。山下彩旗飘飘,戏台前人头攒动,几十锃光瓦亮的小汽车列队似的停在木器厂院内,给古朴的河滩镇增添了不少现代奢华的气息。

相比之下,大妮的卫生所门前便冷清了许多,这小小的店面雪莲一般静静绽放在山颠,却散出了独特而醉人的芬芳。

有病没病的人都赶去山下看热闹了。大妮从从容容地列出了所需的医用器械和药品清单,木匠的电锯在人们听不见的时候响起来了,他在为女儿赶制药柜。山下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天气格外地好。到了晚上,凉风习习,宝黛色的天幕中繁星密布,似一个倒扣着的巨大漂亮的棋盘。棋盘下,人们摩肩接踵站在戏台前,看台上的名角挥刀舞剑,你拼我杀。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喝彩声。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到戏台上将演员挤到一边,对着麦克风喊,小顺子,木匠家大妮子,听到广播,赶快来戏台前!小顺子,大妮,速到戏台前来!

台上的戏给打断了。台下的人躁动不安起来。刚才人们看戏看得太认真了,没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人潮开始波浪似的翻动,吵嚷声,叫喊声乱作了一团。

大妮听到喇叭里喊自己的名字,着实吃了一惊。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急忙背起药箱,冲山下跑去。

小顺子和大妮几乎是同时赶到了出事的地方。

戏台下的人群纷乱而井然地围成了一个空心的圆圈,并用一条窄窄的通路给这个圆划了一个很规则的半径。

大妮和小顺子沿这条半径跑向圆心,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直挺挺仰天而卧,不省人事。俩人急忙冲上去。小顺子托起病人的头,扶他半坐起来,大妮准准地狠掐住了他的人中。站在一旁的木匠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蹲在地上抢救病人的会是自己的女儿大妮。医生这个职业太神奇了,它竟然能改变一个人的个性,真是不可思议。

不一会,病人醒了。他徐徐张开眼睛,疲惫地打量了一下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他认识,也没有一个认识他。大家纷纷问他,老头,你是哪的?

这人说他是盼儿岭山上牛家坡村的。孤身一人,没有妻儿。人群中便发出了一阵唏嘘声,原来是个光棍老头,身子不济还老远来看戏……

有人提议,老头,带钱没有,花钱找个人把你送回去吧。

老头忧伤地摇摇头,挣着劲要站起来。

大妮说,老人家,你的身子很虚,得赶快吃些东西。

众人把目光移向了大妮,她的表现不能不让人瞠目。这个连走路都不敢抬头四处望望的腼腆姑娘,竟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真是不简单。

小顺子将老人扶起来说,正好,厨房里还有热饭呢,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老人又脏又破的衣服紧紧贴着小顺子崭新的西装,俩人缓步向外走。大妮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小顺子猛一回头,大妮慌忙扭身走开。

就在这时,台上的戏又唱起来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张辉)

征稿启事

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四十年的沧桑巨变,四十年的辉煌历程,换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这是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实践成果,也印证了改革开放这一创新实践的伟大创举。为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以文学艺术的表达形式,讴歌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河东文学》编辑部与《作家新干线》微信平台决定自即日起面向全国举办“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活动。

1、征文范围及时间:本次征文起止时间为2018年7月10日至2018年11月30日,面向全国各地专业作家、业余作者及亲历改革开放历程的各界人士。

2、体裁及内容:本次征文以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四种文学形式为主,全面反映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的迅猛发展、城乡建设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书写伟大时代,反应现实生活。

3、字数要求:小说、散文、纪实文学5000字以内,诗歌60行以内。

4、奖项设置: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各设一等奖1名,二等奖2名,三等奖3名,优秀奖10名。

5、奖品设置:一等奖:(1)中国四大名砚之一的黄河澄泥砚1方。(2)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画市场报社社长李俊峰先生书法作品1幅。(3)中国女子画院副院长常丽霞花鸟画作品一幅。(4)洛阳九九龄降糖保健醋一箱。(5)洛阳高建强牡丹瓷工艺品1个。(6)洛阳牡丹红茶1提,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二等奖:(1)龙门十二品拓片1套。(2)洛阳九九龄降糖醋2箱。(3)洛阳牡丹红茶2提。(4)洛阳富硒农产品2箱。

三等奖:(1)洛阳九九龄降糖醋1箱。(2)洛阳牡丹红茶1提。(3)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优秀奖:(1)洛阳九九龄降糖醋1箱。(2)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6、投稿要求:一律通过电子邮箱投寄电子稿件,并在“邮件主题”处注明“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字样。本次征文稿件要求必须为原创首发,在其他平台或者微博、纸媒发过的稿子,一旦发现,即取消评奖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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