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王红岗丨莲的心思
作者简介
王红岗,山西长治人,西山煤电镇城底矿工作。业余时间爱好看书,偶尔写点小文,权当自娱自乐。
文学
莲的心思
作者:王红岗
1
莲从卫生间出来,23床的病人一脸兴涛涛地对她说:“医生查房时说,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莲说:“那你明天这个时候就该到家了吧。”那病人说:“不等了,现在我们就打车回去,真的,我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地方。”莲说:“那你们路上慢点。”那病人又说:“峰正在睡,我就不打扰了,你告诉他,好好养着,我以后会来看他的。”
目送那病人一家子走出病房,跨上电梯,一眨眼就不见了,莲的心里空落落的。扭头看时,峰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紧紧地合上,接着还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呼气声,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莲知道峰没睡,莲看到峰眼角沁着泪水,但莲没有为峰擦拭。病房的病人进进出出,走马灯似的,莲已习以为常。这个时候,莲通常也不打扰峰,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发呆。
峰是煤矿上的工人。被矿车碰了一下,没有什么外伤。峰说:“我受伤了,快叫车送我升坑吧!”工友们开玩笑说:“也不待这样编吧,想老婆也不在这一会,只要有精神,下班回去还不是由你随便折腾。”后来看到峰脸上渗出丝丝冷汗,工友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叫车的叫车,汇报的汇报,送去医院,拍了片子,得出的结论令人害怕,盆骨骨折,尿道断裂。医生一再抱怨:“这么重的伤,干嘛不早点送来?再迟一会,只怕性命难保。”
单位按例为峰办理了住院手续,考虑到伤势的复杂性,专门抽调了两个矿工陪侍左右,白天一个,晚上一个。这两个陪侍的工人,都是一线的矿工,手提肩扛倒是舍得出力,只是侍候起病人来多少有点笨手笨脚。
莲问:“你们一个月能开多少钱?”这两个矿工没有明白莲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地如实回答:“我们也不多,也就三四千吧。”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莲觉得有点不公,自己一天守在医院,峰的单位也就给一千多点,而两个矿工只是端端饭,倒倒尿,却有自己的数倍。莲的脸色阴了下来。
2
手术需要分期执行,尿管手术做了下来,峰一连几天肠胃不通。莲问医生。医生说:“病人体质较差,等等,再等等。”莲心里着急,又给峰的领导打去电话,哭诉了峰的实际情况。领导赶到医院时,莲把憋闷多日的怒火一股脑地宣泄出来。莲说:“峰上班时,你们让干啥,他就干啥,让他三点下班,他不敢两点五十先走,现在有事了,你们就不管不顾了。”领导说:“怎么能不管呢?这不是专门安排了陪侍人员,你打电话,我不也就来了嘛。”莲说:“你看,你安排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肚里做了手术,一个手上还有伤口,不用说伺候病人,还得我伺候他们呢!”领导打哈哈说;“那天我给你准备一个鞭子,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使劲抽。”莲被领导这句话逗乐了,却把要给自己加工资的事给忘记。
领导走后,峰埋怨莲:“有事说事,怎么能那样说呢?”莲说:“你让我怎么说?我一天累死累活的,还伺候得不是了,谁伺候得好你让谁伺候去,以后我不管了。”莲气哄哄地挎上背包摔门而去。
烈日炎炎的正午,街上的行人寥落。莲从医院出来,不知何去何从,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着街道游走。这座城市对莲来说并不陌生,十八年了,自峰到煤矿工作后整整十八年了,一直都住在这座城市里,可以说不是故乡却比故乡要来得更加亲近。初来这里时,大儿子才七岁,二儿子还在肚里怀着。峰和单位签了八年的合同,那时只是想着如何多攒点钱回去翻修一下老房子。没想到八年头上却被单位留用下来,就连全家的户口也带了过来,如今已是住进了楼房,老家村里的房屋倒是残垣断壁无人问津。
现在呢,大儿子在城里跑出租,二儿子也在城里念高中,只是祖坟上没有那棵草,都不是念书的料。大儿子高二开学那年说什么也不往学校走,莲是说尽了好话也不管用,最后峰威胁道:“你要不念书,就和我一样当矿工下井挖煤吧!”没想到,大儿子倒是满口答应了。只是煤矿处处减人提效,做矿工的路子也被堵死。小小的年龄,不念书能干啥?还好,儿子喜欢开车,不知什么时候就偷偷地考下了驾照,去年,莲动用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给他买了一辆出租车。如今,市里的交通便捷,又是滴滴,又是共享单车的,什么钱都不好挣,大儿子也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跑着。二儿子呢?中考成绩比普通高中录取分数线差下一百多分。莲在失望之余甚至想过,不行就还走大儿子的老路。只是二儿子偏就喜欢在学校呆着,无奈,跑遍了城里的学校,不得已住进郊区的私立高中,人是接下了,学费也是贵得要命。想起这些烦人的事情,莲就不由地长叹一声。
“哎,哎啥呀?我的莲姐。”
抬头一看,竟然已来到自己打工的饭店门口,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老板蕾,莲收起愁容,微微一笑说,没事,就是回来看看。蕾急忙把莲迎进饭店,亲自跑去端出一壶热茶,倒了一杯放到莲的跟前。蕾问了句:“峰的情况怎么样?”没等莲回答,蕾又说:“姐呀,都说病人苦,其实病人的家属是更苦,没日没夜地熬着不说,那种心情上的折磨又有谁能懂呢?”不知咋的,莲就像找到知音似的,一股脑地把自己多日的所想所思全盘倒了出来,包括手术前医生说的尿管断裂有可能影响将来性功能的问题。这些话在莲心中放了很久了,峰住院以来,双方亲戚朋友都来看过,可这样隐晦的话题又能向谁说呢?如今,面对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蕾,莲却不管不顾了。蕾静静地听着,不时给莲把喝下的杯子添满,蕾还安慰莲说:“姐呀,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只要心情舒畅,调理得当,结果也是不一样的,你要有信心呀!”
莲从饭店出来,感觉心情坦然多了。莲的家就在饭店对面,她没过去,只是往那边望了一眼,便匆匆忙忙朝医院走去。
3
莲头脚刚走,峰就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是老妈得病了,就在市里的医院。峰的脸色一时苍白下来,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说:“我让你嫂子过去,我让你嫂子过去。”那边说:“没事的,嫂子过来,你怎么办,我只是给你说上一声,这边你就不要管,好好养着就行。”
挂断电话,峰不知如何是好。弟弟这个电话明是说上一声,以示对哥哥的尊重,实际另有一层深意蕴含其中。他一下觉得眼前混沌一片,头发胀,眼发花,好像要天塌地陷似的。耳边先是传来陪侍人员的声音:“峰,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后来隐隐约约的听到一片慌乱无序的脚步声,接下来,就像一阵风吹过似的,一切沉浸下去,无影无踪。
莲回来时,峰还在昏迷之中。医生劈头盖脸地发问:“你不知道病人的情况啊?你这家属是怎么当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出去!”莲不明就里,只是“哦哦哦”地应答。
接下来的日子,莲在照料峰之余也总在发问自己:“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脾气变得如此暴躁易怒?为何看见身边每个人都不顺眼,就像有多大仇恨似的?”莲在反思之余,一再告诫自己,放平心态,放平心态。然而,用不了几天,莲又会毫无来由地发泄一番。
23床那个病人出去之后,又进来一个小伙子,一直以来都是父母伺候身边,白天母亲,晚上父亲,出院的前一天,小伙子的妻子才出现在身边。峰看了无意地说:“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还真有道理。”莲正在想心思,“哦”了一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听峰之言似有埋怨自己之意,便还口道:“你也不要含沙射影,要是觉得伺候得不好,你说话我就回去。”峰被无缘抢白一句,肚里有气,也回道:“养活你二十年多年,住院也就这么几天,你就受不了啦。”话说到这个份上,莲倒有火无处发,遂冷笑道:“行,你养活我这么多年,我也回报你几天,等你出院了,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打扰谁。”
当晚半夜三更,峰突然就觉得肚里憋得难受,有点想要上厕所的感觉。峰把莲叫了起来,却迟迟无法通泰。莲迷迷糊糊说:“哎呀,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嘛,还让人睡不?”峰说:“莲,以后我少吃点晚上就不拉了,你明天回家吧,医院有事了,我再打电话叫你。”莲一时无语,反倒有点自惭形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峰,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我真的就是那么无情无意吗?”
接下来的日子,峰对莲总是爱理不理的,莲让峰吃,峰就吃点,莲不说话,峰就不吭,莲有啥不高兴了偶尔埋怨几句,峰也是若无其事地愣着,就像没听到似的。
病房里隐隐透出一股寒冷的气息。这种微妙的气氛,陪侍的矿工捕捉到了。他愿意充当那种调泥的工具,总是想尽法子缓和这种尴尬的氛围。他翻捡出自己丰富的经历和见闻,经过一番巧妙的润色加工后散发一股感人的美好。他刻意把持一个度,既不让莲看到有数落自己之嫌,还得让峰体会到莲的不易。很多时候,他都被自己感动得眼角溢出泪水,好像所讲的一切真是自己亲身经历似的,一切如此美好。然而,峰和莲却是一脸的冷,显得无动于衷。
这种冰冷的气息在峰跨部手术多日后迅速融化。那天,病房新进一个病人,因为同是煤矿工人,感觉就有点亲近。病人家属很是健谈,首先讲了丈夫受伤的经历,接着又缓缓道出如何寻求赔偿的艰难路程,最后又说:“现在就是这样,自己的罪自己受,没人可怜你,很多东西得靠自己去争取。”
莲听了很有感悟,扭头看着峰说:“明天开始,医院这边我就不管了。”言外之意是要去争取应该得到的东西。这次,峰异常地露出笑脸,峰说:“我也就这样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去吧。”
4
这次,莲找到峰工作的单位,一改以往的唯唯诺诺,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峰的家属,这次来就是谈谈如何赔偿的事情。”
领导们看到莲的出现很是惊讶,但还是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怎么了,不是还在医院吗?咱们工人都是有五险一金的,等出院鉴定伤残等级后,社保科就会按时发放。”
“这么说,峰受伤的事,你们单位就可以不管不顾了?我只想问问,峰四点受的伤,为何八点才送到医院?”莲把医院复印的病例拍到桌上说:“峰住进医院的时间,上面显示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们也很清楚吧。我只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领导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好半天才说:“这些我都清楚,当时工人们汇报得有点晚,路上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怎么说呢,这也不是小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先回去,等研究商议后咱们再说,你说好不好?”
莲见领导说得合情合理,也就软了下来:“儿子原计划今年结婚的,峰又出了这个事故,你说我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接着又把峰母亲住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提起这些,莲倒真的是伤心极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领导似乎被感染到了,也和莲谈了自己若干苦楚,接着又发出一连串的感悟:“人啊,真是不容易,一辈子,七灾八难的,总要叫你尝个够,如其这样,倒是当个小猫小狗的挺好,无忧无虑的。”说到这里,领导顿了一下,又安慰莲:“你先回去,好好伺候着峰。你说的,我会认真考虑,最后给你个交代。”
多日以后,莲没收到领导的任何回复信息,便又焦躁起来。提到这些问题,两人有了共同话题。峰说:“领导也就是那样说着,他也没有那个权利,这次你就直接找矿上的领导。”
莲按照峰说的找到矿上一把手的办公室,领导很热情地接待了莲,领导说:“我也听说了峰工伤的事情,只是这些事情,上级都有严格规定,矿上也不能随便插手,当然,基于人情的考虑有些东西也可以进行适当的照顾,但你要先找你们单位的领导,如果他们解决不了,再找信访办征询,实在不行,我再出面给你处理。”
莲被领导大义凌然的话语镇住了,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
后来,莲又找了几次,单位在工资上也给予了适当调整。只是没有满足莲的要求。莲放出狠话,要将峰搬到单位,自己出去打工。然而,随着峰的身体逐渐好转,儿子的婚事正式提上了议程,莲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事情了。关于尿道手术后遗症的问题,莲不说,峰不说,那还是问题吗?如今,大儿子要结婚,二儿子要念书,马上就要抱孙子,那还顾得上考虑别的事情呢?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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