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伟讲故事丨因联得福

▲有一本期刊最中国——《对联》

2021年1期《对联》杂志

文伟

作者简介：文伟，号一散人，重庆人氏，当代“联坛十秀”之一，现任中国楹联学会对联文化研究院副秘书长，重庆市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副主任。曾多次担任全国楹联赛事评委、央视全国春联征集及安徽经视春联征集评委；获多次全国应征联赛等级奖，并获2006年度“中国对联创作奖·金奖”；首届汨罗江文学奖九章奖；2012年《人民文学》散文征集一等奖等。

文伟讲故事

在楹联史上，明太祖朱重八是个有特殊贡献的主儿，若联坛有这样一尊奖杯，他理应成为这个奖杯的获得者——对楹联人才的重视和超拔，唯有此君，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话说这一日，朱皇帝游兴大发，便带了数十朝臣上街溜达。远远望见一佛刹，香烟缭绕，梵呗悠扬。侍卫清场之后，君臣雁序以入。只见佛刹横额字名“多宝寺”，寺中幢幡飞舞，亦尽书多宝如来佛号。重八略一沉吟，悠然出句曰：

寺名多宝，有许多多宝如来。

话音方落，随即一片寂然。满屋衣冠禽兽，两行朱紫臣郎，皆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忽一人越众而出，躬身奏曰：“微臣浅陋，不揣凡庸，敢奉鄙句，渎烦圣聪，万罪，万罪。”众人一看，乃翰林学士江怀素也。

太祖微笑道：“朕亦偶然得句，从卿所对，免罪。”

怀素见龙颜和悦，心中大喜，当即拜倒，山呼万岁后，朗声诵道：

国号大明，无更大大明皇帝。

太祖亦喜，笑曰：“善哉，善哉！”立升江怀素为学士，任吏部尚书之职，以彰其才。

国子监生员任福通因“一人乃大，大邦大国大明君”之对，超擢出任浙江布政使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对于其他的国子监学子而言，更是一个励志的现身说法教案。

话说江西豫章有一对士人兄弟，双双入了国子监修习。这日夜间兄弟俩发梦，梦中有人说“七巧比干心”，重复数次，似是生怕他俩记不住。翌晨，说起这个怪梦来，兄弟俩发的梦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百思而不得其解，只好作罢。

时当五月，秦淮河上龙舟竞渡，国子监的先生和学子们都出去看热闹了，这两兄弟却耐得住寂寞，留在学舍苦读。太祖朱重八向来喜好微服私访，这日溜达到了国子监，只见整个太学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正欲转身出门，却隐约听到一学舍里传来朗朗书声。重八大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径直入舍。正在攻书的兄弟俩一抬头看见当今皇帝站在自己身前，又惊又怕，双双跪地，叩首不止。重八看着这兄弟俩，心中欢喜，又见桌子上摆放着一截莲藕，心中一动，微笑道：“朕出一对，卿且对来。”遂手指莲藕吟道：

一弯西子臂；

话音甫落，只听二人异口同声答曰：

七巧比干心。

重八欢喜无限，连声道：“必忠贞之士，必忠贞之士也！”要知比干辅佐商纣王，为民请命，为国守忠，最终因谏而死，成为“亘古忠臣”。此二人毫不思索，张口即来，且能以莲藕中空之形拟人为比干忠君之心，让他如何不喜？当即命主管选拔官吏的铨部任二人为“御史清要之职也。”清要者，乃地位显贵、职司重要而政务不繁的官职。

任福通，江怀素与此豫章兄弟，乃至阉猪的劁客，皆因联得富贵，可见太祖重八皇帝珍重联才（怜才）之心，当真是念天地之悠悠了……

蜀人苏舜钦的爷爷苏易简，在太平兴国五年（980）举进士时，太宗赵光义责考生皆临轩复试，于是苏易简洋洋三千余言，文不加点一挥而就。赵光义览毕，甚为赞赏，曰：“君臣千载遇”，擢为甲科第一。苏易简遂以文章名扬天下，时年二十二岁。而在《新编百家金声巧联》之中，这个故事被收入其《燕居笔记》卷之六，与以上记录略有出入：苏易简在翰林，某年月日，太宗“召对”，赐酒甚欢——估计后世的文人看到这一节都会忍不住心驰神往，北宋，那是个多好的时代啊，连皇宫的空气中都充满了对读书人浓浓的善意——赵光义高兴，便跟苏易简说出了那个句子：

君臣千古遇；

除了说这五个字的时间，还有个字也有差异。而苏易简张口就来：

忠孝一生心。

赵光义一高兴，便把那一桌子的金器全赐给了苏易简。

窃以为有记载的好些对联神童，不少有穿凿附会之嫌。比如某书上说纪昀年幼时上课玩鸡崽，被一姓石的私塾老师将鸡崽摔死，后来该老师出句“细羽家禽砖后死”，纪晓岚便对了个“粗毛野兽石先生”从而报了一箭之仇云云。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的。可就算我不信，下面这些神童的故事我还得写，因为咱们不是要考证这些事情的真伪，而是要享受对联带给我们的快乐。你若认同这个理，不妨看下去。

文正，是文官中的顶级谥号，司马光言：“谥之极美，无以复加。”便如武将之中的“忠武”，“大名垂宇宙”的诸葛亮、尉迟恭、岳飞等牛人。在中国数千年历史中，仅有32人获得过“文正”这个顶级封号，如范仲淹、方孝孺、曾国藩等。今天要说的这位，是明代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相当于宰相的李东阳李文正公。

话说李东阳和程敏政小时候都被当做神童推荐给朝廷，英宗皇帝朱祁镇亲自接见了他们俩。正在朝见之时，直隶省上贡的螃蟹到了。（所以个人觉得这些故事穿凿附会经不起推敲，难道朱祁镇是在皇宫的厨房里接见他们俩？又或者说大内太监禀告皇上，说直隶进贡的螃蟹到了么？难不成英宗皇帝还有这嗜好，喜欢管这样的芝麻绿豆的杂事？按理说这种事应该是韦小宝荣升韦爵爷之前主管的吧？）

于是朱祁镇联兴大发（这个我倒是信，谁让他有那么个走火入魔的联痴祖宗朱重八呢？）出句道：

螃蟹浑身甲胄；

程敏政比李东阳大一岁半，大概是大脑发育得完全一些，立马接嘴道：

凤凰遍体文章。

英宗皇帝这儿正在乐呵呵地夸小程呢，其时李东阳趴在地上磕头还未起身，一听着急了，赶紧对出下句：

蜘蛛满腹经纶。

朱皇帝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个黄口小儿，大为惊异，立马传旨，让俩孩子就读于翰林院，其时程敏政方十岁，李东阳仅八岁半。李东阳天顺八年（1464）举二甲进士第一，时年未满十七；程敏政成化二年（1466年）中一甲二名进士，时年刚满二十。

这个故事，明代的郎瑛将其收录在自己的著作《七修类稿》里，名为《李西涯与程篁墩》，西涯与篁墩，便是那两个神童的字。这故事还被收入了现在的《高中文言文阅读训练》，2014年高考语文古文阅读也选用了此篇。

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尝于除夕之夜微服私访，偶遇一劁客家门无联，问明缘由之后，太祖霸气共诗兴齐飞，才思与仁心一色，在联坛留下了既雅且俗、亦雅亦俗、雅中有俗、难分雅俗且注定烛照联坛之千古名作：

双手劈开生死路；

一刀割断是非根。

十五日后，京城诸人皆看上元灯会，朱元璋再度微服出访，登楼命酒，寥寥独酌。只听数人相继登楼，小妓幺弦，轻歌曼舞；三星高照，四季发财。内中有人名任福通，见朱元璋于外厅临窗而坐，自斟自饮，旁若无人。任福通凝思片刻，疾趋而前，俯伏于地，一言不发。朱元璋曰“起。”随即摇手，命不可说。任福通遵旨而起，与朱元璋斟酒一杯，后退数步，复伏于地。朱元璋面向窗外，不再理他。

内厅有人指而笑曰：“看那两个癫子，一个坐下吃酒，一个趴下吃灰。”朱元璋面向窗外，轻声问道：“尔何人？”任福通答：“我，国子监生员，四川重庆府巴县人氏。”朱元璋暗暗点头：难怪此人识得我，原来是太学生。当即出句曰：

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

任福通略一沉吟，答曰：

一人乃大，大邦大国大明君。

朱元璋一笑，飘然下楼。次日，任福通出任浙江布政使。

当时之国子监之中，有许多熬了十多年都没能熬出头的生员，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任福通际遇之奇，直是闻所未闻，大明天子于联之一道，或可谓之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