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nda随笔:思念(一)
父亲在世时是位军人。我在照片上见过他英俊青年面孔和沉稳中年表情,待我能和他说得上话的时候,他已离休并开始疾病缠身了。
记忆中我没有机会拥抱过他,最柔情的一幕是95年,我坐红眼航班回京,下飞机直奔妈妈家 ,嘴里嚼着豆浆、 糖油饼、榨菜,边和父母说话边打盹。父亲让我睡他的床,而我因他的床太硬坚持要求回自己家(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固执?)。
父亲帮我把行李拉下了楼,我习惯性的抬手叫出租车,父亲大声说:早上空气这么好,走走吧 … 我很诧异 ,那时的我在很多问题上与父母之间存在分歧,相处的有些别扭,和父亲就更少沟通交流 了 。
二七剧场路这条记忆中的静街,不知何时变的车水马龙。大姐高中时种下的白杨树已长得粗大茂盛。我跟着父亲默默地走,心里很紧张,不知道父亲要和我说什么 ,并盘算着各种问题的最佳回答方式 。我是这个家唯一的不安定分子 ,超级惹祸精,与父母离开太远太久,聚少离多,真的不想因自己回答问题疏忽而给他们平添烦恼 。
父亲就是一言不发的走,安静的让我害怕,心里真期盼这条路快些走完。到了长安街,要过地下通道才能到马路对面顺方向上车,我主动伸手去拿行李拉手,而父亲早已双手提着行李快速走下阶梯,身体语言坚定的告诉我:跟着我 。我空着手还被地铁和地下通道混合的那个通道里来往匆匆早班的行人挤得东倒西歪,但眼睛始终看着前面父亲那头白发和已经驼背的背影。他拉着我的行李箱,往前走,也不回头看我,可能皆因他知道我一定会跟着他, 往前走…
终于到了地面。我把手插在兜里,不敢拿出来,怕自己再次习惯性打车。既然工作、婚姻和个人生活方式这些大事上我从不听从父母的话,我行我素的招惹麻烦让他们担心烦恼 ,那我就最起码,今天,就在那一刻,做个家长喜欢的听话的、会省钱过日子的乖乖女吧 。
大一路(公共汽车)像快被撑爆了的巨型行李箱,晃悠着,沉重的进了站 。我拿着行理箱,在一片埋怨声中挤上车。能感到父亲在后面推我上车的大手极其有力,车门在我后背终于紧闭了 。我被挤得转不过来身子,没法和父亲道别,只是勉强抽出一只手向上挥挥,期望他看得见 。那时车门要打开,我定是第一个掉下去的人 。
不知为何,泪水无法控制,决堤般的下淌。车上还有人埋怨我的行李箱,我忍耐到极限了,就大喊一声 “都***闭嘴!到站我就下去了 。”顿时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估计大清早的,再没睡醒也不想和一个泪流满面、爆粗口、满是疲倦的疯女人较劲吧 。
南礼士路到复兴门,很近的一站地,一站地就能走出父亲的视线。我坚持内心数着数,感觉窒息般那么长那么长。终于换上出租车了,坐在后排座,从复兴门贯穿长安街至八王坟,我毫无原因哭了一路。当时不知道为何哭,而今天想来,那眼泪里,有对不经意间满头白发的父母的那份歉疚;有自己浪迹天涯生活路途的劳累;有渴望和他们沟通但又怕他们因为我而担心烦恼,所以只能报喜不报忧的无奈,也许还有更多吧 …
刘炼说
在奥克兰的老乡群里认识Amanda姐,极热心的一个人,喜欢在群里面讲述自己经历过的一些小故事。时间有限,错过了很多,听到的几个,都极有感触,有机会请Amanda姐付诸于文字就好了。
这篇《思念》,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第一次读《背影》是小学课本里,不明白这清淡如水的文字有什么好;第二次读是初中课本里,隐隐的,有了些领悟。年龄愈长,愈知“天凉好个秋”,才有韵味。
离别久了,有时候似乎找不到共同的话题,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无话可说。而当距离拉远,从心底翻涌的思念,却是如此的持久和强烈。对于至亲挚友,才有如此的思念吧。
每一次见面,都是久别重逢;每一段文字,都是对过往的留恋。留恋说,说说你留恋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