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自己借一个无悔的明天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借我说得出口的信誓旦旦,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莽撞不问明天,借我杀死庸碌的情怀,借我纵容的悲怆与哭喊,借我怦然心动如往昔,借我安适的清晨与傍晚……”一首叫做《借我》的歌,在早晨的办公室突然缭绕开来,略显伤感的曲调和唱词,不知不觉,直抵心扉。
这个年纪的人被一首歌打动,说起来虽然有些矫情,但引发内心的触动,确实已超越了歌曲的本身。歌中所谓“借我”的种种,其实自己原本全部拥有,只是在岁月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磨中,曾经亡命天涯般的勇敢,不顾一切的信誓旦旦,不惧被狗血现实碾压的鲜活心态,困境中左奔右突的生猛莽撞,一败涂地后恣意悲怆和哭喊的宣泄,以及初遇所爱时的那一份怦然心动,无数安心自在的清晨与傍晚,都到哪里去了?
又何止这一些,还有躺在故乡的稻草垛上细数云朵的悠哉乐哉,在赤贫的村庄里和草木一道安稳度日的怡然自足,在母亲年轻有力的呼唤声中仓皇归家的狼狈样子,以及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纸上进行肤浅而蓬勃抒情的惬意,同样,一去不返了。
甚至,还会想起,北岛曾写下的一句流传很广的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时间拥有一副善变的面孔,曾慷慨地赐予我们数不清的美好,却又将它们一一收回。更不堪的是,等我们恍然梦醒,再次打量自己,发现时间又强加给了我们越来越多的丑陋,比如棱角尽无的平庸,徒劳无功的疲态,还有,在生活的困顿面前束手就范的颓丧。
没有谁,可以将时间夺走的一切,再一次,借予我们。
于是,我爱上了跑步,风雨无阻。每一天的清晨或者黄昏,跑出门去,如果有雨,就趁着雨的间隙,定下一段具有挑战性的合适距离,一路豪迈地跑下去,哪怕风再大,再冷,脚步也不轻易停下来。当我挥动着有些沉重的手臂,克服双腿的疲惫,努力接近目标的时候,我感觉到那些久违的勇敢与鲜活,又再一次在身心里,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我相信这日复一日的坚持,终究能够赋予我去面对困顿日常的些许莽撞与无畏。虽不会再有胆魄去亡命天涯,但也至于被现实碾压得一无是处。每征服这样一段距离,都带给了我一个无比安适的早晨或黄昏。
夜深人静的灯下,我再一次捧起了北岛、海子、西川、聂鲁达、叶芝的诗集,用手掌轻轻擦拭沾了尘埃的封面。美妙的词句,尽管已泛黄,但却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它们再一次照亮了我,仿佛爱的闪电,刹那间让我产生了一如曾经的怦然心动。哪怕一天中经历过多少不可言说的挫败,我总要留出一寸夜晚给几页文字,安静的沉浸,恰如其分地代替了曾经的哭喊与悲怆。
我知道故乡在记忆里日渐荒芜,回乡的路被眼前的苟且越拉越长。先人的坟头长满了杂草,时间已篡改了我和村人在彼此心目中的样子。但我依然会在一年里腾出一些日子,一个人静悄悄地回到故乡。用一个下午,看细雨里燕子横飞的景致,水洼里蝌蚪的撒欢。或者,远远地听听大屋场的前坪里,那些曾熟识的老人在老樟树下纳凉的笑声,看看池塘上方成群飞舞的蜻蜓。还有,秋天田野里依然完整的一片金色,斜阳下一个老农牵牛缓慢前行的牧归图……直到看见苍老的母亲再一次站在家门前,她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她的样子恬静而美好。
我知道,我无法借到曾经的任何一个场景,一个细节,我只能向自己去借,借一个无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