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串紫藤花
琴馆门前的走廊上,师兄送来了八株紫藤。因为是刚刚移植过来的,为了保证它们能够正常存活,入盆时,花匠把所有的花朵全部修剪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我们都在幻想明年门前紫色的花朵如瀑时,该是何等壮观,并不曾想过今年还会看到花开。然而只过了三四天,那些原本看起来似乎没有生气的紫藤枝条上,不经意间已是绿叶扶疏,更妙的是,还有一串紫藤花也没有任何预约的盛开了,且紫得尤其灿烂。
我想起了还在做教师时候的一件旧事。
那年我带初三,高考的时候,我们的学校是考点之一。然而距初三升学考试也就只有十来天,学校为了不耽误学生的学习,决定让初三学生临时搬进一幢已经宣布废弃的教学楼里上课。
明知道已经废弃了的教室一定不够整洁,但刚走进那幢楼时,仍然产生了一种疮痍满目的感觉:破旧的楼房,到处都结满了蛛网,与已经不用的电线缠绕在一起,更添了几分荒凉。生了锈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外观如此,教室内部更是惨不忍睹:已经开始剥落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大概是学生临走时的涂鸦,原先糊在窗户上用来遮挡阳光的报纸变得枯黄陈旧,手轻轻一碰,便成了碎片。如果不是为了那六十个学生的课业,我真想转身就走。
学生们的感受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等我吱声,便开始了无谓的抗议:
“老师,这里好多灰尘呃!”
“老师,连电风扇都没有,我们要热死了。”
“老师,这教室实在太小了,感觉好拥挤。”
……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嚷嚷,我只能摇头。直到大家自己觉得这样的抗议根本不起作用时并懒得再说时,我才尽量提高嗓门说:“同学们,我们就知足吧!如果没有这个地方,这三天我们要想上课也就只能露天上了。大家一起动手,把咱们的新家收拾一下!”
也许是我的这几句话起了作用,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便快手快脚的行动起来了。大概用了整整两节课的时间,我们才把教室收拾的像模像样。孩子们和我一样,都已累得够呛,趴在课桌上动也不想动了。我和他们开玩笑说:“不要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吗?别看我们的教室不怎么样,但是可以看风景听鸟鸣,不是挺好的吗?”
“哪有啊?老师你别骗我们了。” 一个孩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并立刻招来其他孩子同样有气无力的附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居然真的适时的传来了一阵鸟儿清脆的啼叫,煞是好听。
“真有鸟叫呢!”孩子们几乎同时抬起了头,伸长了脖子,循着鸟叫的方向望了过去。我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会引来自然的回应,也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张望起来。
是窗外的紫藤架!
我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
这幢楼和周围相当大的一块土地,已经卖给房地产商了,但据说因为资金问题暂时尚未动工。当初听说这里要出售的时候,我们最心疼的就是这一架紫藤,在大自然的风风雨雨中存活了五十多个年头,已然是枝繁叶茂,冬来时看她的盘根错节,如虬龙腾卧,春来时看她的长发垂碧,紫钗斜挂。夏之将至,她更是出落得浓阴似盖,枝叶如瀑。就像现在,尽管周围有破败的楼房、散乱的砖瓦,却丝毫也改变不了她对生命的渴求、对美的热望。她的根安静地坐落在长廊的一端,可是却一任自己的枝叶肆意的生长,蔓延。有鸟儿在她枝头掠过,她便善意地招招手,邀鸟儿停下歇息,有风儿从她的缝隙间穿过,她便快活地点点头,请风儿送些清凉。于是整个紫藤架下,便有了轻风习习,能听到鸟语悠扬了。我看着,看着,为着这眼前的宁静与温馨而感动,长久的沉默。而孩子们也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沉醉于这难得一见的美丽。
突然,一个孩子举起手,惊叫起来:“花,紫藤花!”
“哪儿呢,哪儿呢?”大家立刻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我也顺着那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在一片浓绿之中,居然还藏着一串紫的耀眼的紫藤花!她是那么娇小,却又那么执著。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开在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季节。那如火的阳光,丝毫没有让她妥协,反而直迎过去,或许,她是要责问太阳为什么如此的无情吧?亦或许,她是知道了自己即将辞别了这生育她数十年的土地,她无以为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倾诉吧?
我心里对她陡生几分怜惜,并对那些无端要卖了这块土地的人,生出了许多憎恨。然而,紫藤花的命运是不会因我的心情而改变的,我只能暗暗祈祷,祝福她在她以后的日子里,开出永远的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