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传承】| 湛华 古丽：灯影.戏班
水上漂确实是为戏而生的，他的《锁麟囊》，唱做俱佳，以气托声，以声送字，以字达情，以情化腔，唱腔感人，戏是热闹的，人是孤独的。那种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因灯影与戏服而愈发绚丽，但是他的心理是孤独的，只有戏台才能让他起死回生。
他的冷漠让我心寒，这真是他想要的吗？还有后台的春妹妹，那雕花的窗棂是她喜欢的东西，春天的百合花是她喜欢的东西，天井中睡莲和日本锦鲤是她喜欢的东西，通往偏院书房的鹅卵石小路是她喜欢的东西，现在，她什么都不喜欢了，而是喜欢上了戏剧，那些华丽的戏服，还有戏台上变幻无穷的灯影。
我将庶母所有的簪环打了个包袱，让芬芬托付班主转给春妹妹，她的记忆与缅怀，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她要离开廖园，离开廖园所有的人。离开我们的欢乐和我们的悲痛，她犹如圣洁的白鸽，飞翔晴空。时间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以前我压根不懂人会改变，从亲人到路人只要一转身，稍纵即逝，不容你一丝的停驻，一丝的眷恋。
红小娘自从出了武生偷情的事件之后，变得越发水润了，北方的冷风吹不灭她心头的焰火，她坐在台下两腮绯红，她的衣裳用火笼熏过的香气，散发在空气中，仿佛她的灵魂在飞舞，忸怩作态中多了一种常人不及的风情，那种风情如发情的母麝寻母着伴侣，戏子与粉头原本就是一家人，是父亲的过错，将她带到廖园中，她应该属于勾栏、戏院这样的场合，离开了勾栏院，犹如离开江心的孤舟，她在苦渡，寻觅着有难得的滩口。
姑奶奶小声对祖母嘀咕着：“你家的红小娘可真好看，天生一副下作相，这样的女人是祸害，会败家的。”
祖母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红小娘，然后对姑奶奶说：“娼妓都长了一副好皮囊，是伎必有三分色，越是避不开的人越往眼里钻，依仗着福成对她的宠爱，先留她一些日子，我这一生最忌讳这些勾栏院的女人，总有一天福成会明白我的心意。”
一个丫头过来换手炉，二人不再说话，接着看戏。此刻，我明白了妇道对于女人是多么重要，勾栏院出来的女人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就是一只寒蝉，整日对树鸣唱，生命的最后一刻，凄惨无比。
大戏唱了半个月，到了年关，只剩下最后一场戏了，廖园的所有人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意，姑奶奶的儿子将姑奶奶接回北平。过了年，我就12岁了，一切荣光便是作了这孤独的影，影影绰绰的，挥之不去。散戏之后，我听到有人敲门“砰砰”的敲门声敲碎了夜色的宁静，芬芬开门后发现水上漂带着一个小童站在门外，很客气地问芬芬：“请问姑娘，大小姐歇下了吗？”
芬芬说：“即使没有歇下，深更半夜我们小姐也不便见客，水老板有事明天再来可好？”、
芬芬正要关门，水上漂一把挡住门扇，很冷静地说：“不，我要见你家大小姐，我的一个武生弟子突然不见了，廖园一向戒备森严，不可能走丢了，我怕他毛手毛脚地乱撞，被廖园关押起来了。我和姑娘求个情，让我见见大小姐，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芬芬说：“水老板，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半夜三更随意敲我们大小姐的门，是否想祸害我们大小姐的名节？何况，我们廖园是一直不与戏子搭腔交往。”
我突然觉得水上漂这样执着地见我，一定有事，我披着斗篷出来，水上漂轻轻下拜说:“大小姐，打扰了，请宽恕。”
我让芬芬准备了一盒金条，一个门内一个门外，我们站着，灯影下，水上漂的脸蛋依旧俊美。水上漂说：“深夜见你，我是想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你的春妹妹就很安全，一回到京城，我马上让她唱垫戏，那日初见，有些不礼貌之处，请你原谅。”
我接过芬芬手中的一盒金条，递给水上漂说:“春是我最亲的人，我爱她，念她，怕她在外面吃苦，这盒金条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水老板务必收下，替我多关照我的妹妹，庶母死了，春妹妹满腹仇恨，我都能理解，只是你不要再让她当你的马蹬了。”
水上漂接过盒子，看了看金条，又递给我了，他笑了笑说：“婉贞跟了我，不会缺钱的，我每天的打赏钱都归了她，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入行前肯定是要受点罪，我比不上你的父亲廖将军浴血奋战，但我不能责辱他的女儿，大小姐放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对水上漂说：“你门下的一个武生，调戏廖园的一个丫头，被我赶出廖园，没有及时和你打个招呼，也是我唐突了。”
水上漂说：“你的决定对我很有利，吃戏饭的人，不能轻易动情，何况是廖园的姑娘，他怎么有福分抱着一个羊脂玉体，你赶走他也就保全了我，我最见不得就是蝇营狗苟之事。”
一句“羊脂玉体说得我脸色绯红，火辣辣地烫手，就在水上漂离去的转身之间，那个提灯笼的小童突然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秀发，是春，春在和我微笑，她的眼里涌出热泪，肚子的剧痛使她的笑容扭曲又扑朔迷离，这是她最后的表情，她最后的笑容属于记忆。【未完待续】
本栏目主编：马枚素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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