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俊玉：懵懂岁月

人生是一趟没有返程的旅行，到了七老八十岁，就觉得船到码头车到站，所有风景都在路上欣赏完了。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现如今不敢说这句话，发现来日很短，去日却很长了。能记得的都是童年的趣事。作家贾平凹说人越来越老，思维却越来越嫩，这似乎与宁波方言“老顽小顽”，有相同意思。

记得我六岁那年冬天的一天，我坐在门口晒太阳，见一个陌生人背着两个旅行包径直走进我家，然后把行李放在我的床边。我一见，心里非常排斥，甚至害怕起来。见母亲在河里洗衣服没回，我连忙逃到隔壁阿婶家 ，在她家房门背后躲起来。阿婶好像知道来历，说这个人是你阿爹，他夜里要与你们住在一起的。我怎么也不相信，心里更加害怕。

一会儿陌生人拿着两个红艳艳的水果来找我，他把我从门后拉出来，我想逃走，他笑眯眯地说：〝这是石榴，味道交关好勒！〞他把一个递给旁边的堂弟阿国。在食物匮乏的年代，从未尝过石榴味道的我，诱惑实在太大，忍不住伸手去接石榴。因为害怕，手抖得厉害，想到这个人居然今夜要住在我家，一定是想拿石榴把我骗走，我又连忙将石榴扔在地上哭起来。到了傍晚，见母亲还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我急了，不肯回家吃晚饭。天黑了，我只好在阿婶家睡了一晚，夜里尽做噩梦！

 大约第二年夏天，在辛成中学读书的哥哥放假回家。那天天蒙蒙亮，母亲急急地把哥叫醒，说是奶奶要走了快去送她。我被吵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哥哥走到奶奶房间，见奶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觉她睡的好好的，并没有要出去啊，母亲怎么说她要走了？我对哥说奶奶睏熟了别吵她。可我抬头看见哥哭了，觉得很奇怪。哥说：奶奶死了，以后看不见了。我说：快把奶奶叫醒，她会活的。母亲边说勿要乱话三千，边把我拉走了。她说人死了不会活了，可我不明白奶奶死了母亲为啥说她要走了呢？

   在我的记忆里，五岁开始就有点朦胧的记事意识了。哥教我认方块汉字，唱《东方红》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当时新中国刚刚建立，紧接着抗美援朝，周围也有人会唱，在四五个小伙伴中就我一个女孩。我嗓子亮又特爱唱歌，比他们学得快一些，邻居表扬我，我就唱得更起劲。但有一件事却是我最傻呆的：每次看小伙伴站着撒尿好神气，为啥母亲要我蹲着呢？一定是母亲教错我了，于是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也站着尿尿，结果可想而知：尿湿裤子，被母亲打了一顿，还感到特委屈。

 我有个姑姑，阿国也有个姑姑，听大人们说她俩都是18岁大姑娘。一天，我看见阿国的姑姑抱一个小毛头坐在门口，阿婶说她生了个囡。我好生奇怪问我母亲：阿国的姑姑会生小孩，我姑姑咋不会生呢？母亲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晓得！我听了很不高兴，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非要等到我长大？我恨自己长得太慢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些奥妙呢？那几天阿国家有个小毛头，我天天往他家跑，帮忙摇摇篮。

一次，我见小毛头睡着了，房间里没有人，就伸手抚摸毛头的脸蛋，粉红色软绵绵的富有弹性，还散发出〝奶香〞，怪不得大家都叫她“小奶花”。我轻轻拉拉她的耳朵，捏捏她的鼻子，忽然想起我还没有见到过她的小手呢，可小毛头衣袖太长，从来没有露出过手指。我把袖子往上卷，很快露出了雪白粉嫩的小手，手指柔软细长，指甲很长，薄如蝉翅，透明而有弹性。我捏着柔软的指甲突发奇想：向外翻转会是什么样呢？于是试着将指甲折向手背，居然很容易就翻卷了，真神奇！我又一连翻了四个手指甲，看着异样的手指甲真奇葩。然后把袖子放下来盖住小手，再绕过摇篮去拉另一只手。

也许动作太重，小毛头醒了哭了，我赶紧用力摇摇篮，冷不防摇篮倾覆，倒扣地板，把小毛头闷在里面，听不到哭声了。我只能去扳摇篮，但扳不动，吓得我大哭起来。阿国姑姑从外面跑进来快速扶起摇篮，抱起小毛头，看小脸蛋涨得通红，嘴唇发紫，一会儿哭出声换过气来，大概看看没有伤痕，就坐下喂奶。见她没发现袖管内的〝秘密〞，我没敢说出〝指甲风波〞，就悄悄回家，过后就忘了。大概过了两三天，我听见阿国姑姑跟母亲说话：小毛头喂奶哭、抱着哭、躺着哭、直到洗澡脱衣发现，指头红红指甲往外翻，总算还好。为此，我被母亲打了手心。

总觉得大人们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小小脑袋装满了千万个问号，比如：奶奶和外婆的脚为啥那么小、形状像粽子？母亲姑姑的脚为啥那么大？我探究过，看小伙伴外婆奶奶也是小脚，而他们母亲都是大脚板，于是我猜想，所有女人等老了脚会变小，变得与奶奶外婆一样小了。我曾把硬币和钞票种在泥土里等它长出来。我曾想着：天上的鸟儿大还是飞机大？山上有神仙吗？人死了会变鬼吗？做梦很开心，能不醒来就好了，为啥会做噩梦？谁料想这千万个问号还没有圆满答案，一晃人就老了！虽变成白发奶奶，然而童心竟然还未泯灭。

    童年是快乐而神秘的，童年又是烦恼而无奈的。曾经盼望快点长大，如今回过头来，又羡慕别人的童年……

作者简介：乐俊玉，1947年12月生，老知青，后招工到宁波北仑商业公司直到退休。系《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宁波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北仑戏曲家协会》会员。曾在《浙江民俗故事》、《宁波文艺》、《山海经》等刋物发表过民间故事。爱好音乐戏曲，曾获省、市、区各级戏曲比赛二等、三等奖。2010年代表北仑参加上海世博会甬剧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