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豆腐 】/ 赵国章​

石磨豆腐

赵国章

季节铺展了季节的景象。

稼禾和着滋养它们的泥土,早已羞涩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共同进入到了一个睡意正酣的静谧长夜,做着来年五谷丰登的金色美梦。空气中干冷干冷的气流黏着呼啸的北风,刀子般割得人耳朵生疼生疼,仿佛一伸手都能抓住一把冰凌。此时,唯有寂寞郁闷了整整一年的豆腐坊熙熙攘攘,一下子热火朝天了起来。

啪——!嗨、走!

豆腐把式一皮鞭甩在牛背上,鞭落声响,富含磁性的粗嗓门铿锵有力。被戴上“牛蒙眼”“牛笼咀”的大黄腱,拧一下毛刷那般缜密柔顺的尾巴往前一掷,牛蹄下发出极具穿透的踢踏踢踏声响。四蹄稳健有序,肩扛“锁头”不偏不倚,顺着磨道狭窄专属的通道,在旋转舞台上展示自己的独特。一圈一圈不紧不慢,哪怕任何鞭笞吆喝,牛总是淡定自如,拉自己的磨,胜似闲庭信步。呼、呼、呼、呼,拨动连接磨杠与两扇石磨之间,一声声来自岁月深处的远古音符,演绎它们与生俱来任劳任怨的孺子牛乐章。

啪----!又是一鞭脆响甩过,豆腐把式丢开鞭子,拿起葫芦瓢,再次从身后不远处的大蔑篮里,满满挖一瓢,再挖一瓢泡得膨胀盈实,通体油亮的豆粒,小心翼翼倒向石磨磨顶。并不时用手朝磨眼处拨拉拨拉,以防空磨徒劳吃空饷,满盘充斥着虚幻的假象。紧接着,再提过水桶双手托举,朝石磨顶端吊着人八高的另一只水桶里加进半桶清水。远看近看,堆在浑圆磨盘逢中黄灿灿水汪汪数不清的颗粒,像极了一大堆触手可及,迷醉抢眼的金元宝。垂直悬空的木桶底部,从笔杆粗细的竹筒下,含情脉脉轻声细语,自然流淌的芊芊水柱,没有飞珠溅玉的喧哗,却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融洽美妙。

豆腐起源于2000多年前的西汉,风扉全球盛传至今,成为了餐桌上一道炙手可热妙不可言的佳肴。因其一斤黄豆取其精华去其豆渣,还能推出好几斤豆腐,无论如何想不通,老家人说是水里求财,并被冠以“鬼豆腐”的别称。水,理所当然功不可没成了重要推手。眼见得豆粒被一点一点吞下,再经上下两扇磨盘坚硬霸道伶牙俐齿的碾压咀嚼,磨壁款款而出混合着豆渣糊糊的浆液,默默无声下到磨槽。磨盘拽住毛刷,紧随牛的步伐顺势而为反复绕行,紧赶慢走边走边刷,直至到达槽口。淌、淌淌淌、、、、、溪流般跌落进放置的桶内,撞击出结构紧凑的闷声鼓点,颇有种盘山绕水游乐似的轻盈。

滤渣是个力气活。你看,两个男人在豆腐把式的授意下,脱掉老棉袄挽起衣袖,吐一口吐沫在粗糙掌心,双手一搓,一边一个摆开架势,握紧一米多长的两只褐色擀面杖,像是两根遥相呼应的琴弦。从白白胖胖浑圆如鼓的吊单上方,使劲往下两路夹击,在重力的作用下,一股股乳白色浆液便急不可耐脱单而下进一口大缸,直到隐匿在豆渣里的浆汁完全被挤压枯竭。此时,坐在挨墙灶火口前的女人,已攥住长长的刨火棍,前倾着胸脯及蓬松的头发,瞪大被烟熏过后水灵灵的眼睛,将一大把一大把柴火塞进灶膛。干柴烈火熊熊燃烧,吼吼吼!发出狼嚎般的轻佻狂叫。火苗时时冲出灶门,夹杂着金光四射的火星,噼里啪啦。红彤彤的火焰映得女人的脸庞璨若星河,暖在女人的心里热血沸腾。老百姓的豆腐坊,只在那个特别的日日夜夜,演绎他们一年一度春天的故事。

顷刻,那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内不再风平浪静,只见烟雾腾腾翻溅大浪,大有波涛汹涌之势。掌勺搅锅的豆腐把式会立即冲女人高喊,说;“退火,赶紧退火。”接着,豆腐把式会拿过一个瓷盆,把一大锅泛着奶白色的豆汁,一盆盆舀进灶旁的一口半人高的大缸里沉淀。这便是城里人百喝不厌,高蛋白一清二补的纯正豆浆。

在民间,有“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卤水即卤盐,北方人做豆腐,少了此物是断然不行的。而我们家乡所有豆腐作坊,同样采用的是延续千年的工艺流程。只不过点豆腐必用的石膏、刹沬油缺取代了北方的卤水。二者各尽其能既能降龙伏虎,又可画龙点睛。买回块状的石膏,都是提前由主人家埋进锅灰里经火烧,舂碎过锣成粉,杀沫油是集体从油坊统一备下的芝麻油”脚料”。待滚开的豆浆全部舀进大缸后,一股股如仙境般的气浪,瞬间会弥漫开去,小小豆腐坊倾刻便幻化出雾里看花的曼妙仙景。沉稳老道的豆腐把式很快会左手抓一把石膏粉,像抓沙子那样攥紧拳头,任其细细流进缸里。右手捏住两尺多长的木柄大铜勺,伸进缸里,顺着豆浆涌动的喘急旋涡徐徐搅动。并撩起袖口一次次沾沾眼角,把伸出的头欠下缸沿,边搅边看。然后,再扭身挖一勺子刹沬油淋进去。

成也豆腐,败也豆腐。而“点”豆腐这道工序是决定豆腐优劣的命门,豆腐把式轻易不会让别人插手搅和。他说,“这做豆腐,跟做人一样,每道工序都得规规矩矩马虎不得。就说这下料吧,既要把握好度,又要把握好量,得恰到好处,才能让豆汁的胶蛋白快速沉淀凝固,和水份分离,保证产出率。还得适时放进刹沫油,去消解漂在上面的一层浮沬,这样,出来的豆腐才成色好,有品相。”

豆腐把式的话深入浅出,把现场的人带到了另一番境界。

”吃——饭——哦一一”

前脚一声大喊,后脚人已跨进坊间。豆腐把式抬眼望望,淡淡一笑:“这鬼女人,快饿死了才送来!啥饭?”女人笑答:“酸菜豆腐面。”他撩起围裙随便擦了擦双手,就从女人手里接过搪瓷大饭钵,缠开包裹着的手巾,又把手巾垫在钵底。扭头望望推豆腐的男女东家,打个招呼便背靠墙根两腿一弯蹲下去。勾着头,筷子连续将面条挑了几下,嘴不离面,面不离钵,噗噜噗噜!一阵粗犷豁达的吃相和吃声,掩隐在了豆腐坊的角落,很快又消失。

揭开锅盖,半人高的缸内泾渭分明。那白如雪细如膏柔如纱娇如珠细腻腻的豆腐脑,安然无恙熟睡在热气直冒清澈透亮的襁褓之中。那种金子般无瑕的美感,让人不忍去轻易触动。但它们又必需待命,去奔赴下一个程序的锤炼。

这时候,若是有村邻路过,贤惠的豆腐主人一定会大大方方吆喝一声:“来哦,快来喝一碗豆腐脑暖和暖和。”那种最原始,最廉价的豆腐脑,虽然无糖,也没有麻油蒜泥辣椒水,却能让人喝出一种夹在时光缝隙处,润心润肺的畅想美感。

约半小时后,豆腐把式会走向道场边观察观察,然后和男主人联手,搬掉压在豆腐箱上两块几十斤重的青石板,缠开四面包裹的包单。先是伸直手掌,啪、啪、啪!在胖嘟嘟拃巴厚一闪一闪坐实的豆腐上拍打几下。女主人抢先便问:咋样,豆腐是老还是嫩?

老、老呢!好得很,跟砖头似的。豆腐把式胸有成竹,回答一句。

当 男人女人各挑着满满两大篾篮切成方块的石磨豆腐,迈着细碎的脚步,一前一后走在回家凸凸凹凹冰凛凛的路上,北风依旧在刮。他们换个肩,有说有笑。周身洒满一抹灿烂阳光,和着豆腐呼出的醇厚热浪,很快,融化了整个村庄倚角旮旯。那浓香的气流顺着人的毛空,瞬间钻进全身骨缝之间。

正在玩耍打逗的小屁孩,看见父母们挑回来的热豆腐,倍感兴奋。遂将一双小手举向嘴巴,摆出一个肉乎乎的小喇叭,扯开嗓门大喊:

过——年——喽——!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赵国章,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已在《中国电视报》、《散文选刊》、《湖北日报》《辽河》、《汉水文苑》、《武当风》、及市各类报纸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篇。出版有个人文集《梦里水乡》。曾获中国电视报举行的征文大赛三等奖,并多次各类征文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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