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麒 | 降菩萨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贵阳的一只秋蝉就叫醒了游子的童年。曾经那个纯朴，那个安静的小村落啊，那就是我的家乡。
炎炎夏夜/青草茂茂/夏虫叽叽/蛙声一片/看群山朦胧/树挂半弦月/有门扉半掩灯光/咿呀小儿啼/ 晒谷场上/三三两两竹床躺椅/叔公大伯说着庄稼 摇走夏天的大蒲扇/男人都着大裤衩 女人也是话匣子/家长里短/也话桑麻
好热的夜啊，也是静谧的夜。有短短的犬吠，潺潺唱歌的小溪。晒场边有燃起一堆湿草，青烟袅袅，驱蚊赶虫。若是听见几声啪响，肯定就是蚊子被打死啦。 哈哈哈……
欢快的夜啊，孩子的童年。水埠里飞溅的水花，光起脚板湿漉漉地回家……
大月光
细月光
阿公起来作木匠
阿婆起来打鞋底
媳妇起来捣糯米
老弟不吃囫囵米
低矮的屋檐下，有怀里昏昏欲睡的崽，有母亲拍打着孩子哄睡的古老歌谣……
欢快的夜啊，安宁，祥和，几个上屋老人端着旱烟围着华礼太在讲古，经年旧事，那都是他们逝去的青春年华……稚嫩的小崽奔跳着，嘻闹着，玩着自创的游戏，排坐坐、卖狗练、捉迷藏。几个更小的孩子，脖子都挂一个亮闪闪的小瓶瓶，里面装着抓来的萤火虫。忽明忽暗的光，兴奋的小脸，开心的歌谣……
夜火崽
落啊落
落下来
我不捉
捉到啦
你进蛋壳
乡间的夜啊，是孩子香甜的梦，是农人幸福的鼾声。是细细的低语，是那昏黄灯光的窗棂。
月色下的乡村，是马戏班的巨大的黑布。里面有很多的惊奇和未知，有太多古老乡村的风俗和传奇……
如果谁家的孩子突然的怯怯，不吃不闹病怏怏了。七姑八姨就会忙活起来。几个热心的婶娘议论纷纷：“这是被吓到了，掉了魂，后昼，我就见他跟了狗崽往兵灶哪里跑，那是伢崽能去的地方吗？” 大家赶快的分头行动起来，吃饭的小瓷碗是必备一个的，装满米，抹平，白色的毛巾把碗扎起放置床头，煮熟的一个鸡蛋放到床边。孩子静静的躺着。有经验的老辈抱着他的头，握着鸡蛋在小脑袋上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念念有词，仪式结束后须煮来熬粥孩子喝的。外出帮忙叫魂的人须是三人往上，路人闪避，一路不能互相说话，气氛严肃紧张还诡秘。这是和鬼神交流的行程，你只能紧紧的跟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兵灶是在村口的破碾屋那里。土砖土房很是破烂了，一片衰败，阴森。平日里就很少有人来。据说兵灶里面住的都是些没人管的野鬼，没有祭祀缺吃少穿的，因此老是出来害人赚点供奉。兵灶其实简陋，三块大青砖拼成个井字。往日都是热心的爱子伯娘照看起，大树底下的青砖被蒙上了一块大红的布，坑洞里面的红烛是长年不灭的，有许多燃尽了的香头。在那个没有电灯的年代，这莹莹的烛火星星点点，就好像是鬼神的眼睛，太吓人了。大家静默无声，默默地拿出竹篮里的供奉排在兵灶前的空地上，作揖 磕头 ，年长的向前和鬼神说些陪礼道歉的话，请求他们大人大量不要见怪小娃。回程的路上，提马灯的走前，大家都踱起步子走，中间的人要抓起谷米往地上撒，走一路撒一路 拉着长音低声的喊，崽啊 你回来哦 跟到路走回来哦 崽啊 你回来哦 鬼婆鬼崽你莫怕哦，跟着路走你回来哦。崽啊，你回来哦 跟到路中间走回来哦，不要打野眼哦……后面的人总会跟起应一句，回来了 我回来了。就这样一路到家……
没法解释这些有点迷信的玄妙，也许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吧，竟也有就此好起来了的。第二天又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了。也有些更严重的，大人说，是碰到恶鬼了，非降菩萨不行。
降菩萨可是个大事，马虎不得，但凡这样必是全村都会惊动的，我们这些芽崽更会兴奋起来奔走相告，在那个缺乏娱乐的年代。这个可是难得的闹热夜晚。
菩萨都是木头雕作上漆涂色，一般都很是有些年头，平日里都是红布盖起，有专人负责日常供奉，那个人一般被称呼为将马子或者叫做走阴差。他是神界和凡界的联系人，通阴阳的。可是不得了，一般人都不敢惹，千万得罪不得的，神秘得很。
我们这片的村落的人比较相信兰英婆，她本来就是我村嫁出去的女儿，和我大姑住一个村子。大姑很是敬拜她老人家。有机会就会宣传她的神迹。据说我这个兰英婆是突然的得了神示。某年某月某天就突然的不爱说话了，也不吃饭，一天只是煮一根白菜熬水喝就可以度日。一连28天都是如此，以后的日子就不碰荤菜了，靠点别人供奉的水果就可以过活。我很是羡慕，天天吃水果的日子可真的是幸福哦。
我和同年伴路子去过她家，很小的房子还特意的留了一间房间出来做静室。一张八仙桌，一个盖了红布的菩萨，桌子上放满了水果饼干这些，油烛， 香头， 屋子窗户挂了块布，很黑很小。很神秘的气氛，心理头怕怕的。大姑说过，兰英婆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她比别人厉害多了，她自己就是活菩萨，她敬的是真身，桌上的菩萨就是按她自己模样雕塑的。我看了看，感觉不怎么像啊。大姑赶快的示意我不要说出来。神的面前可是说不得半点违逆的话的。
家乡侄子来家玩了，无疑她老人家也是高兴的，感觉到她的身子还是很灵便，她很白很白，脸上有点浮肿没有什么表情。一瞧就有点不近人间烟火的仙气。她轻言轻语的问了我们是谁家的孙子就再也不说话了…… 站边上的大姑一直毕恭毕敬地肃立着，不敢言语。老人家就起身，拿桌上的水果给我俩吃，路子好像有点害怕，舌头舔了舔嘴唇，伸出去的手有点迟疑，我一把就接了过来。
妈说，算命的瞎子给我算过命的。我的命里带有奎光，命硬得很，是不怕神鬼这些的。所谓男带奎光，喝鬼骂阎王，有点霸道的哦。小的时间老是被些婶娘拉过去，拿出剪刀来刮我的指甲，弄点灰末过去给他们家的孩子泡水喝，说是可以治惊吓病的。现在想起来特别感觉好笑，难道我是钟馗的后人？哈哈……
仪式都在傍晚时分进行，日头也落山了，去接兰姑婆的人也回来了。走前的人端端正正的抱着那个塑像。后来两个是抬轿子的，老人家坐在上面，竹竿子一上一下的晃悠着，村口迎接的炮竹就噼哩吧啦的响起来。一帮小崽跟在后面浩浩荡荡……
房间很逼仄，病人的蚊帐密封起来，挂上小镜子，床底下放上避邪的杀猪刀。桌上插满了画好符的小竹幡。闪烁的煤油灯下，屋里空气凝固， 烟雾腾腾。诡异的气氛让大家兴奋而又紧张。端坐于中间的兰英婆面无表情，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时段她是在请四方神来相会帮忙了。屋里好静好静啊， 咳嗽都没有。感觉后背凉嗖嗖的。好像就有鬼从我们后面开门来。时不时的扭头去看看，全身绷直。突然，老人一声长啸。尖利的刺破夜空，全屋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舞之蹈之，眼睛似乎在盯着一个地方，抽出随身带来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斫砍起来，大家纷纷退后，让出空间，紧紧的贴在墙壁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少倾，她突然瘫倒于地，手脚抽搐半刻。很疲倦的模样。有经验的大人会说，回阳了，回阳了，她在阴间和鬼打架累了，现在回来了。大家就赶快的扶她起来坐好，端上红糖鸡蛋汤……
最后的结论是：原来后背山上的一只柴狼成精了，很强壮很有道行，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赢它。是小孩子去山上玩挡了它的道，所以呢被惊吓到了。知道了原因，大家就都释然，主家马上会去杀一只鸡，围着屋子转一圈洒上鸡血。这个事情就算告停了，大家散场。
故乡的夜啊，是静谧的夜，安宁的夜，也是诡异的夜…… 老树的斑鸠在叫 远处隐约的戏班锣鼓声。巨大山影里慢慢升起的月如一叶小舟，我要让她满载我的思念和祝福，年年月月，无尽无休。
贵阳的这只秋蝉又在叫了，它是我童年时逃掉的那一只么……
作者简介：郭子麒 江西九江人 室内装潢工作 喜欢线条勾勒的空间美。 空闲时间喜欢记录生活的点点滴滴。喜欢钻研风水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