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 ​杏山缘

杏山缘
文|王霞
又一次来到了杏山。
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每年都要来这里几次,这山这水就像是前世的记忆,让我梦绕魂牵。小时候很顽皮,不听话的时候奶奶总是吓唬我说,再不老实,就把你卖到杏山里。再大一点奶奶又说,你这个气死婆子的,赶明儿说个婆家嫁到杏山里去吧。每当奶奶虚张声势虎着脸教训我的时候,那个从未谋面的杏山就被童年的我想象成一个穷山恶水野兽出没的不毛之地。在奶奶的夸张的语境下,杏山就像是我生命中一个异者、一个闯入者,一个既让我恐怖又让我好奇的一个遥远的所在。
第一次去杏山大概是在九十年代中期吧。
一个初夏的星期天,我和朋友一行几人骑着摩托车沿着蜿蜒的乡村土路,在尘土飞扬中寻寻觅觅一路颠簸地来到了传说中的杏山。在邓州广阔的平原上,第一次见到了山。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杏山吗?连绵起伏的群山虽然不算高大巍峨,但是那一片葱绿还是让我们一行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的人欢呼雀跃。山上郁郁葱葱地长着各种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山恋起伏,杂花生树,煞是好看。山脚下歪歪扭扭的有几处农家田舍,门前长着几棵弯腰驼背的大树,一条小溪汩汩地从树下穿过。临近中午,干完农活肩上扛着锄头的老人慢悠悠地从田埂那里走过来,地上几只头上长着弯角的山羊在悠闲地啃着草,一只雄鸡正领着一群母鸡在地头刨食,对我们这些私闯禁地的外来者警惕地高昂着头,像一个金盔铁甲的战士。四周宁静肃穆,几缕炊烟在半空中飘荡,在群山背景的衬托下,使人联想起宋朝画家笔下的某个盛世田园图卷。
在一个养蜂老人的指点下,我们从一条野草和小灌木覆盖着的曲折小路,一路攀援而上。爬到半山腰里,杂草和灌木渐渐矮小、稀疏,映入视野的是一片无比壮观的石头的海洋。我们惊叹着欢呼着扑了过去,正午的阳光下,碧绿的青草掩映下,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铺满整个山坡,荒草离离,微风习习,这些质地坚硬的石头一瞬间在我们眼里有了生命,有了生命赋予的喷涌而出的激情。 它们是一群马,骆驼,大象,亦或是一群羊,一群调皮的猴子,在大自然里无忧无虑地奔跑着嬉戏着。它们仿佛在这里等待了几千年,正舒展着慵懒的四肢向我们走来,在我们身上摩擦,低嗅,亲昵地依偎着我们。我们目不暇接,抚摸着它们光滑的被阳光炙烤得温热的肢体,好像感觉到了它们体内血脉流动的汩汩声。它们来自何方?是沙漠深处铃声悠扬的驼队,还是茫茫草原上迁居流徙到此的羊群?它们是否从遥远的西域那个天寒地冻的不毛之地,追随苏武一路跋涉回到了久违的家乡?我们眼里没有了石头也没有了树木杂草,也感觉不到时头顶上一轮火热的太阳的炙烤。时间在我们身边凝固,我们正和一群温情脉脉的生灵对视,交换着彼此的亲昵和爱恋。真想就这样依偎在她们身旁席地而卧,仰望蓝天白云,坐成雕像一梦千年。
当我们喝醉了酒似的踉踉跄跄地从山上跑下来的时候,强烈的饥饿感一阵阵袭来,才想起来中午还没有吃饭。在农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靠近村庄的一家临着小河的搭着帐篷的简陋食堂,顺着砌着碎石的台阶而上,是一个几平方大的一个小土台子,几张柴桌子上已经人去桌空,只有靠近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了四男一女,想是已经吃过午饭了,正在悠然喝茶聊天,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靠在河边一棵大树下。忽然发现几个喝茶的人正呲牙咧嘴地冲着我笑,正莫名其妙中,一个穿着雪白短衫的中年男人冲着我大声说,王霞,你咋弄得跟个土老鼠似的!慌乱中仔细一看竟然是市计生委的几个领导。直到这时我才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并借助他们眼光打量了自己一眼。我的天呀,我头顶搭着一件灰白色衬衫,身上背了一个硕大的水壶,白色的运动鞋已经看不清底色,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和尘土粘连在一起,手往脸上一抹,全是灰,再看几个同行的几个人,他们都成了大花脸,汗水混合着尘土使得黝黑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像是从泥土堆里拱出来似的,说我们是土老鼠,真像!难为了领导们,竟然还能认出来我。我顿时窘得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当年的狼狈样子一定很有视觉冲击力,因为多年以后在一个饭局上和领导不期而遇,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同志当着一桌子人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还去杏山不?在场的人听得莫名其妙,我们两个则心领神会,相视而笑,我忍不住笑趴到桌子上。领导则绘声绘色地给在座的人描述那段“杏山奇遇”。
当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了当年的崎岖的土路,通往杏山的小路也修得光溜溜的时候,杏山就成了我闲暇时候最想去的地方,高兴的时候想去,痛苦的时候也想去,仿佛那里的山水,那里的石头是我前世的家园,能安抚我躁动不安的灵魂,治愈我的心灵的创伤。
杏山最美的季节是秋天。
坐在杏山地质公园的半山坡上,一汪清碧的丹江水,就铺展在眼前。蓝得发亮的天空倒映在无波的水面上,几朵棉花似的白云悠闲地荡在水底,像是谁家顽皮的孩子偷偷溜出来撒欢。满山的树木美得让人怀疑是哪个丹青妙手用七彩颜料涂抹上去的。 红绿黄棕碰撞在一起,激情洋溢,生机勃勃,花儿一样开了一树又一树。风吹过来了,枝枝叶叶你挨着我,我碰着你,一群放学归来的女学生似的勾肩搭背,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嬉嘻大笑,看她们笑弯了腰,笑红了脸。那不沾尘埃的笑声纯净美好,漫山遍野荡漾着,你会情不自禁地跟加入她们的队伍,先是微笑,接着大笑,笑着笑着就笑成了一棵迎风而舞的树。
山风吹拂,脚下的野菊花这儿一束,那儿一簇地开得正热烈。那黄色饱满明亮蕴含着生命激情,充满了山野气息,像一个活泼灵动的山村小姑娘,美得让人沉醉。在城市的公园里、路边的花店里各种人工培植的菊花争奇斗艳,总觉得那硕大的花头,像是被注射了激素或者被高科技破译了生命密码后复制出来的东西,就像是公园里有些长得橡树一样高的月季一样。它们还是月季、还是菊花吗?和小山野菊相比,它们缺少了生命中最本真的东西,缺少了大自然风霜雨雪的磨砺,多了人工的雕琢和美化,看起来虚假、做作、弱不禁风,失去了健康的美。
路边的灌木丛里还有山里红和野枣密密麻麻地挂满枝头,它们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吮吸着灵山秀水的精华,闹吵吵地地挤满了枝头,那小小的果实红得厚重而恣意,是大山给人们无私的馈赠。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置身其中,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焦灼,心灵深处所有的动荡不安都会在这原始的、空旷的自然美景面前消弭一空。
从地质公园一路往上走几公里就来到了楚长城。据专家考证,这段蜿蜒于几个山头长30公里的楚长城始建于东周时期,是豫南楚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楚国重要的军事防御工程。站在长城的高处,看着有青毛石片堆砌起来的石屋、石墙、石城和烽火台跑马场,恍然来到了肃杀的古战场,穿越几千年的时空,一幅幅战争画面在眼前复原。西风猎猎,树影幢幢,哀厉高亢的画角吹响了,耳边响起了刀戈剑戟剑碰撞声,将士们搏杀时的呐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随着刀剑的挥舞而滚落的人头在血色残阳中划着一条美丽的弧线沉沉坠落。这陨落的人头是将士邀功请赏的战利品。无数的头颅成就了一个青史留名武安侯,他用自己手里的长剑铸成了秦国伟大的统一事业,也用秦王赐的长剑砍向自己的头颅,这是白起的宿命。也是楚国的宿命,历史在这里划上了血腥的一笔。
寒夜来临了,清冷的月光照着无眠战士,远处传来了金属的敲击声,巡城的更夫越来越近了,听得见他滞重的脚步声,也许是个多年戍边的老兵吧,那脚步有些缓慢,还有些许无奈。“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寥廓荒僻、萧瑟悲凉,这是多么辽远的一幅的边塞图卷啊。
长城下面高高低低地竖起来长着半人高的青石片,整齐地排列成行,天然的盾牌似的,每个石片后面都能躲下一个战士,十分有趣,让人浮想联翩,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从每个石块后面走出来一个铁盔金甲手持长矛的古代战士。秦楚大战白起曾经在这里屠杀了十万楚军,十万年轻的血肉之躯永远长留在这片大地上,和这里的山水融为一体,变成了山化成了石。近三千年过去了,那场残酷的战争被吝惜文字的史家用几百个汉字轻轻地描进了历史。
落日熔金,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涂成了橙黄色,丹江水无声地流淌着,把群山衬托得温情脉脉。我恋恋不舍地往山下走,长城在我的背后蜿蜒成了一个剪影,并慢慢消隐在起伏的山峦之中。坐在车上从车窗里往高处看,青白色的石头们静静地伫立在半山坡上,像是送行的队伍,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童年早已远去,我也走到了生命的秋季。而杏山 却成了我生活中常去常新的所在。那条我曾经骑着摩托走过的坑坑洼洼的土路早已被一条宽广的柏油大道所取代,通往山上的小路也都修成了水泥路面。从城区出发驱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即可抵达。便利的交通和地方政府对一些基础设施的倾力投入,使得杏山变得更加美丽迷人。杏山满足了久居平原的邓州人对山的无限向往,她更像是邓州一个天然的后花园,是大自然对我们的无私馈赠,我们要保护好那里的生态环境,保持她原始的、野性的美,不要去人工雕琢她、改造她。
再见了,杏山,我的第二个故乡,我还要再回来的!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王霞,女网名飘雪,河南邓州人,现居住市花洲街道办事处蓝湾社区。资深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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