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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献辞十首

新年献辞

……需要谈论命运吗？在关于夜晚

散步的诗，或者谈论冬天下雪的诗里。

走着走着，在洞背的某一处拐角，

被风刮断的大树倒在路上。风还在发出

尖细的呼呼声。它与命运

有什么关系？枝干骤然折断，让遮天蔽日的

绿荫成为人的想象。哀叹，不免发生。

需要联想么？思想的虎头鲸可以轰隆隆划破海水，

甚至约翰·邓恩的名言亦会被引用，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只是，过分了。

新旧更替是自然的意义。不到切身入肉的事发生，

感叹不免矫情。因此雪从

早晨下到傍晚，带来漫天素白。这是一种洗涤，

人眼前干净。说明变化是四季应有之意。

牵扯人的只是来年的庄稼。能不能抹平人世沧桑？

不可能。目睹雪花飘舞、落地，慢慢堆积。

仅仅是自然的过程。从散步和下雪，寻找深刻，

精神的丰富不是这样发生。

如果谈论命运。谈论什么？革命、战争、经济，

国家的权力。如果，恰恰是在有生之涯

碰上了一位暴君，如果，恰恰是在生命的暮年

失去亲人，它们才是命运。它们才左右人

欢乐还是痛苦，轻松还是沉重，度过一生。

颜色革命

——突然想到了兰波

有很多色彩没有出现在你的诗里。很多？

赤、橙、红、黄、青、蓝、紫，好像都

出现过。赤是太阳，橙是太阳，红仍是太阳，

黄是雾气缭绕时的太阳，青是什么？

青是长满树的山，蓝是海水，紫呢？是熏衣草，

或者是罗兰花。也是破裂的伤口结痂。

这些都不生动，也没有什么趣味。什么是趣味？

赤是主义。橙是革命。红是信仰。黄则是色情。

青是神话的蛇精游在滔天的洪水里。蓝则是路牌

指向随便什么地方；譬如洞背村。不过还是简单了。

难道希望看到的是，赤如一片火焰，燃烧在

文字里，带来热情。就像一句话可以掀起一场广场

的游行。橙如旗帜。不。何必是旗帜，只要

是一片果林就行。柿子，或者柑橘。红？让它红吧；

红成文件、红成宣言、红成条令。黄呢？

会不会是沙滩上穿着比基尼的美女们？挺胸翘臀，

成为一道很亮丽的风景。至于青嘛，哎呀，

用盗墓人与之相配可不可以？古老的墓穴甬道，

两千多年的壁画已经褪色（洛阳铲的发明说明一切）。

这样的谈论，还说颜色不够吗？哇，哇、哇。

如果不够，再加上褐色；螃蟹、蟑螂、千足蜈蚣，

都在这样的安排下出现在叙述中。好喧闹的色彩！

这样的色彩带来了百褶衣的效果。一旦出现。

会不会让人觉得，就像到了语言的批发市场。

中秋又叙

——说到中秋，无数人名涌现脑际，

无数图景也来到了。这就是历史的沉积。

根本不需要虚构。就像现在我的眼前，

出现了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元好问。

出现了一个亭子，一条大江，一片树林。

当然，最明确的是出现了一轮明月。

它高悬在东山之顶。犹如明镜（这是滥俗比喻）。

有穿长袍者，有穿马褂者，背着手仰望着。

也有几人坐在庭院，守着一壶酒，几盘菜和瓜果，

正在小酌。一眼看去，犹如宋代山水画景。

这就是节日的意义。谈论，的确谈论不出新意。

需要新意么？不需要。如果需要，新意

在那里？是不是可以这样谈论：在城市的高楼之间，

月亮与灯火搅在一起。从某处楼与楼的间隙，

仍然看到它挂在避雷针顶端，犹如灯盏。

能够唤起怎样的想象？肯定不是玉兔、蟾宫、桂枝，

不是金轮、冰环、嫦娥、素魄。是什么呢？

如果我说我的头脑中出现的，是宇宙飞船，量子波，

黑洞和恒星迁移，对应了钢筋、水泥。对应了

成片玻璃幕墙。这是正确的么？也许可能被认为

想象力贫乏。是……的确如此。就像现在，

我贫乏的想象力只能回到古人那里。天涯、婵娟、

对饮、独看、浮云、明镜、对影，一大堆词

就像垒起的高山，让我只能仰止。非常绝对。

洞背走山识见录

……他唠唠叨叨的那些事，没有一件

是真实发生的。全部来自他发热的脑袋，

臆想，使一朵红色的花变成灰蓝色。

缓慢地占领他的视线。迫使他转身向左边，

一片山进入视线，陡峭的岩壁上，

几块裸露的大石，图案就像是扭曲的人脸。

仔细辩认，像看到已逝领袖的模样。

这个国家，仍然按照他设计的样子存在，

只不过诸多变形。这一点反映在近期新闻中，

譬如为了阻止某个可怕的事情发生，

年轻人选择走上街头，从而吸引了众人参加

一场声势浩大的活动，让隔着界线的人

群情激愤。叫好声响遍了网络。只是

心里更加忧心忡忡。难以想象未来的局面

会怎样变化……唉，不谈这么多实际发生的事。

把目光继续盯在对风景的臆想上。

一棵摇晃的木棉树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

失去它最绚丽的风采，变得平庸不堪。

古人描写的凤凰来栖成为头脑中的画面。

凤凰，属于对理想生活的虚构。当它出现时，

世界的清平牵引出的肯定不是危机隐藏在

每个地方。结果没有凤凰亦没有清平。

几千年过去，仍然只是在文字中发生。

依赖文字，就像依赖科学？智能手机或汽车，

正在主宰对事物的判断。但是它们并

没有带来对事物的认识。就像没有带来当他

目睹由雨季形成的瀑布心中产生的感觉。

这一点古人的山水画曾经描绘过，褐黄的画面

当他凝视时，其中的神秘似乎指向

绝对存在。如今它们的确成为某种绝对的事物，

一种意识的尺度。告诉他，人的感受力

原来的样子。引发不停寻找，以至在这种时刻

走山变得意义非凡。它成为一种返回的努力。

很多时候，他每迈出一步都让人感到

是在深入到自然的中心。花，或者一块石头，

将把他引向它们敞开的秘密。告诉他，

凝视是需要的，就像唯一通路集中他。

凉风吹

凉风息息。早起的寒意进入身体。

想象展开的一瞬，立马出现的是一条

变细的血管，奔腾的是几个异神。

能冲到头颅核心区？冲不到，什么样情况

成为现实？必要的改变，造一条宽阔通道，

通向花团锦簇的秘境。

怪诞问题出现，在其中漫步的都是什么东西？

良好的或者毁坏的东西。不确定性，太多了。

让我觉得什么都能让人灰心丧气。我的确灰心丧气。

并不为花团锦簇动心。需要加速离开。

我觉得应该走在现实中，譬如走在

这座城市繁华的街上，春熙路，或骡马市。

走在这些地方，少年的记忆会被唤起，

耀华餐厅的冷饮，荣园的回锅肉。我曾经与朋友

一天喝了十几杯冰橙汁。完全是为了显示

虚荣少年的摆酷心理。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不容许放纵，

吃不敢吃，喝不敢喝。只能空想一番。小心翼翼的

对待每一天。就像现在，一大早起床，傻傻地

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体内却感到

血流不畅。唉呀。还好的是脑袋还没有完全坏掉，

想象仍然能够启动。这一刻它使眼前出现

一个卤莽少年，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任何一个食品店，都让他流涎不停。幻想

支配一切。仅仅是幻想还带来人世的诱惑。

转喻诗

对一朵白云的描述可以是无限的。

我先描述它与蓝天的关系，再描述它

犹如一头狮子。很快就变形，成为

一簇悬铃木，后来变成一只飞翔的鹰。

总之可以有一万种形容。一万种还多。

下面，就是想象了。在白云的内部，

当一个人可以走进去时，他能看到什么？

当一个人用云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能够

有怎样的感觉？扯远了。对一朵白云而言，

它的动静是把天空装点的特别热烈。

能听到一种喧嚣。自然的力发布它的力。

一朵白云。如果凝视它很久，它已经

变成一千朵白云。其中的一朵就像一条街，

有繁华的集市，另一朵却像一片墓地，

石碑林立。还有一朵说成是河可以，说成

是山峦也行。阶级的冲突正在其中发生。

真是不得了啊！一点都不唯物主义了。

一朵白云，如果凝视它一个小时，就是对

唯物主义的反对。只是能把它说成是

唯心主义的云吗？一朵唯心主义的白云。

当它漫溢开来。膨胀中笼罩了整个天空，

一场暴雨可能会倾盆而下。一场暴雨，

当它真正地在眼前落下。一朵白云就会

变成另外的事物。在主观的概念下面。

匹配阳光

我需要写下什么，才能匹配今天的阳光，和煦

而温暖。跳荡的思维，从一个光斑跳到另一个光斑。

什么在轻声叫唤？什么在悄悄地述说多么安逸的

一天？我无所事事坐在窗前，就像一个时光的消磨者。

也像一个洞晰了时间的智慧老汉。不干什么也

觉得自己是永恒的一环。从历史中找到历史，从活着

找到了死亡的大门。这样说，当然矫情，矫情的就像有人

把自己的万贯家产搬到了众人的眼前。不能说

这样的感叹不是感叹。就像我感叹阳光缓慢地在墙上移动，

阴影到来，改变屋内的色彩，原来斑斓的，现在黯淡，

原来华丽的，现在灰暗。我其实一直在做的事情，

是从词语中寻找说话的理由。它们是理由，也不是理由。

只是一种简单地存在。存在不存在重要吗？说重要就重要，

不重要就不重要。完全看怎么理解。就像我如果在这里

强制性把阳光抹在一只药罐上，或者强制性把一只梅花鹿

安放在光的中心，这些合理吗？人一直在寻找各种理由，

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从无中生有，从有中生有。

令置身的空间越来越拥挤。尽管不舒服也津津有味享受。

很可笑的存在。可笑就再可笑一次。我需要写下什么？

我需要从光斑中看到未来，尽管未来就是永远不来。

理想主义者断句

克制几乎成为被放弃的原则，只在偶而的

情况下得到尊重。就像这一次，他选择一些词，

回避另一些词。只是要落实紧张的节奏

在诗中的应用。他说：必须快速推进，迅疾转换，

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掉少量时间，譬如几秒钟。

火车开始出现在这里。正穿过隧道，跨过桥梁。

景物的移动，犹如电影画面。山峦，沟壑，

蜿蜒曲折的小路，从正午到傍晚，跨越了两个省份，

明显看得出来地貌的变化，从丘陵到了高原。

速度。辽阔。这些形容词可以用上。只为了准确。

吱吱呀呀。叽叽嘎嘎。这些形容落实在什么地方？

像声词。不过是一种比喻。来自于求得生动。

还有另外一些，呢呢喃喃、嘀嘀咕咕。这是在寺庙。

回荡和缠绕只为了制造虔敬的气氛。那些僧侣，

那些手捧香烛的信徒。心里都萦回着如此复杂的声音。

绝不自然。量子波是自然吗？宇宙射线是自然吗？

寻找的逻辑强大，非凡人可以参透。最多是看到气候

的变化。乌云遮住了太阳，冰雪代替雨水。

燕子出现又飞离。大雁的队伍，掠过早晨的天空。

泥石流是现实的。地震是现实的。死亡，也是现实的。

带来了追溯。用空间解释时间。并置的原则

出现在叙述中。如果偶而听到的高音喇叭传出音乐，

带来的是几十年前的场景；广场和车站，

沸腾的人群。狂热的思想。几只芒果带来的全民崇拜。

万岁的口号声至今仍然萦绕在人心。犹如血斑块。

造成语法的紊乱。必须把改正作为三段论的基础。

当然也必须反三段论。甲并非过渡到乙，乙并非到丙。

有意思吗？真正的意思是，词并非一定带来物。

在这里，人带不来幸福，就像人的正义带不来人的自由。

那么，一个虚构的未来能够带来什么？仍然是难题。

只有细节是稳定的。细节是，花还是花，

石头还是石头。另一个细节是，张三不是李四。

北京不是纽约。太平洋不会变成一条大河。

一条航空母舰不会变成超级油轮。一个再伟大的政客，

不会是艺术家；亚伯拉罕·林肯不会是莎士比亚。

虚构仍然可能。强调是想象力：凤凰出现，

麒麟出现。基督、摩尔、圣西门出现。

空中楼阁。缭绕的音乐。飞舞的白鹤。永生的灵魂。

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像不断换代的

手机引发追逐。人们总是在新中求新。新是憧憬。

憧憬也是妄想。无限的可能性存在于此。

不这样，能看到那么多纪念堂、博物馆、远古遗址？

文字制造的也是这样的企图。从词中生词，从书中生书。

在不断地堆积中，没有尽头。

可以设想的是，终有一天它会成为围困一切的实体。

突围即命运。寻找哪里存在寻找之门。一打开，

出现另一个世界；闪光的均是宝石，不是雷电，

发声的，均是歌声，不是哭泣、呻吟、咒骂和命令。

一个词即是所有词。所有人都是一个人。

你、我、他也是他、我、你。老是梦想，死是道理。

清风拂过

这是蓝色的早晨，清风拂过，万物清明。

这也是必须浪漫主义的谈论世界的早晨。

万物呈现出爱情；鸟爱上云，路爱上车。

仔细观察，阳光爱上桌子上的书和手机。

挂在阳台上晾晒的衣物爱上温暖。我呢？

爱上万物，爱上万物呈现的虚无；它们

都不属于我，但我仍然爱它们。这种爱，

也可以说成是一只乌鸦爱上一个玻璃瓶。

一只狗爱上一只鸡。也可以说成一堆沙

爱上一片水。一个名词爱上另外一些词。

具体说来，就是民主爱上了大海和山岗。

自由爱上了散步和推窄门。这样的爱情

完全配得上笔的书写。就像蓝配得上白，

树配得上风。花配得上采摘。玉配得上

美人的佩戴。当然啰，也能配得上我说，

这是蓝色的早晨，清风拂过，万物清明。

配得上我一大早，无所事事地坐在窗前，

想到浪漫主义的种种定义；它不会过时。

就像用碗来盛饭不会过时。用蝼蚁比喻

人民不会过时。用火比喻性欲不会过时。

暮年的加速

语言的加速，犹如在冰冻的沼泽跋涉。

被玻璃镜面般的水洼吸引，一脚踩上去后，

可能碎裂，也可能下陷。偶尔发现

一簇枯萎的草丛，几朵耷拉着的变色的野花，

兴奋之情让人想要欢呼。可能弯腰摘下。

更兴奋的是突然鸟从草丛飞出，扑楞楞被惊吓。

这些都被纳入思维的秩序，如何组织，

需要仔细考究。其实是想让景物变形。

有没有巨形的球场出现，坐满狂热的观众？

有没有飞行器突然从天而降，下来一群长相奇怪

的生物？或者有没有突然太阳被乌云遮蔽，

暴雨噼噼啪啪打下来，让人来不及躲避。

这些构成的是无厘头？可能是，也可能并非如此。

是想象活跃。继续发展，就是精神的马达全开，

轰隆隆向混乱前进。什么是混乱？必须

认识清楚。是一句话被野兔带走，还是一个词

找到一条沟作为依附？都是自然。问题的

问题可能这样；回首一望空寂成为唯一的事实。

那就在空寂中增添一点什么。增添一个人，

孤独旅行者，还是正准备走上表演舞台的女人？

或者并不增添人仍然是物，一块巨大的石头，

或一只独脚站立的鹤。两相对应，形成绝对神秘。

是应该让神秘出现了。半空中飘来音乐，

一缕似有似无的声音好像云的絮语。也可能是

反射到半空的大地的呢喃。让人静默，让人沉思。

然后考虑回途。能回到原初之地？在那里，

骄傲还在又不再是原来的骄傲。添加更多内容。

把语言塑造成了另外一种。语言已不再与

外部世界寻求一致。它仅仅是跟随着自己而

跋涉在万水千山中。它已是它自己。它反对

任何道理的束缚。就是如此……仅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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