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祖金 | 父亲的牛屋
耕了一辈子土地的父亲,却住了半辈子的牛屋。
父亲住牛屋,是他主动和牛为伴而住,是为更好地饲养好、照顾好耕牛而住。
自小就记得父亲在村部牛棚饲养耕牛的情景。那是还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前,全体社员共同劳动的大生产队时,土地是集中的,所有耕畜、工用具等资产也是公有的。生产队上共养了几十头牛,就在村南边集中盖了两排牛棚。父亲当时是喂牛好把式之一,除了一天三顿喂养耕牛外,晚上还要住到牛棚中看管耕牛。牛棚四周无围墙遮挡,夏天酷热依旧,冬天寒风凛冽,父亲都和耕牛一起度过。在当时,耕牛也是队里主要劳动力,父亲更是待其如友。父亲常说,要想让牛耕好,必得把它养好。正是这样,父亲对他所养耕牛更是宠爱有加,不过多鞭策和体罚,而是尽力心疼而至。
清晰记得,当时父亲饲养有头牙口老的耕牛因病而死时,父亲也伤心流泪了,难过了好长时间。队里宰杀那头牛时,父亲没去现场,不忍看那场面;分其牛肉时,父亲也没要,不忍心吃下去。而在当时,全家人能吃上一顿美味牛肉,也是我们的奢望。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实行土地分包到户,调动了每家每户的生产积极性。父亲更是很有信心地从集市上买回一头壮黄牛,在我家厨房隔墙专门盖了一间牛屋。自那时起,父亲便又与牛同住一屋了。由于我们兄弟姊妹多,我和父亲同住牛屋好些年。
每天早上,父亲便会准时起来喂牛。我总是在睡意朦胧中就听到牛铃的叮当声,父亲筛料草的唰唰声,为牛槽加水加料的搅拌声,还有父亲间隙抽旱烟袋的吧唧声。父亲喂牛很有耐心,早起才有充足的时间将牛喂饱,才能早早赶上耕牛耕地。跟父亲同住牛屋,我从来不用担心睡觉过头,父亲总是在将牛喂饱之后,才喊我起床上学还不迟。记忆中,父亲的休息时间总是那样少,但睡时却总是那样疲惫,好多次喂牛时他还间歇打盹。
牛屋虽说不大,但建造时却费了父亲的心思,不愧他还是位泥瓦匠,是建造的内行。当时条件所限,用青砖作基础,墙体是土胚墙,屋顶为灰瓦。他在牛屋后墙上专门留了一个大窟窿,方便及时将牛粪清理出去;地面做得前高后低,后墙根还做了一道排水槽,方便牛尿及时排出。父亲很勤快,牛屋能经常收拾得干干净净。为让耕牛躺卧舒适些,他经常将地面上撒上一层料草末或细土灰,不让地面潮湿和板硬。就是栓系耕牛的牛鼻绳,他也会考虑放到适宜的长度,加大牛的活动自由度。父亲喂牛时,往往不断调理牛的“茶饭”,不断改善料草的花样品种。寒冬时节,主要喂的便是铡碎了的小麦秸秆、晒干的红薯秧等料草,外加麦麸、蚕豆麸等,还有用院中小石磨磨出的黄豆浆,我们一家吃剩的饭羹泔水了。其它时节,父亲便派我们兄弟姊妹到地中割新鲜草料回来,用一副铁铡将其铡碎后喂牛。牛槽头的那口大缸,每天要装满满一缸水。每天的割草、磨料、铡草、提水是我们兄弟几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父亲在过多心疼耕牛的同时,往往忘却自我。他睡的床是用废旧拉车架箱改造而成的,床腿用砖头支起来的,我在床上玩耍时常吱吱作响。床不单简陋而且还高,小时候上床时,还得借助踩上一条小板凳。曾清楚记得,一次因我的睡姿不好,半夜从床上摔掉下来的疼痛记忆。父亲的牛屋,条件虽简陋,在主要提供耕牛落脚的同时,也提供了父亲和我的居住,还有每晚我的美梦和父亲的鼾声。
父亲的牛屋,前后喂养出了好多头牛。由最初的一头,后来又发展到两头;由最初买成牛用于耕地,到后来的养小牛犊,将其喂养大后再卖掉。兼具经济头脑的父亲将养牛这一差事干得得心应手,在不误耕牛劳作的同时,也为家庭增加了一定的收入。直到九十年代末,拖拉机等机械代替耕牛后,加上父亲年事已高,才中止了养牛生涯。自此,父亲居住的牛屋依旧在,却听不到牛铃的叮当声了。有段时间,父亲犹如工作人员刚退休后那样,那种无所事事的失落感特别强烈,不断在我们跟前诉说。
数年后的一个秋天,在外工作的我们一家,趁假日回到老家看望父母。当晚上刚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人正热热闹闹的在上房堂屋聊叙家常时,忽听门外“嗵”的一声闷响。当我们全家跑出家门一看,顿时惊呆了:原来父亲的牛屋坍塌了。父亲颤抖着声音说到:我知道它早晚要塌!因当年夏天雨水多,家乡还涨了水,水漫过了牛屋的地基,土胚垒的墙体不堪浸泡。我赶紧打一电筒去查看损毁情况:只见牛屋除了与厨房共用的砖垒山墙那面墙没倒外,其它三面墙都已坍塌,屋顶瓦砾砸了父亲整整一床,床头的那辆二八永久自行车车把也已砸毁变形。无限惋惜的父亲和母亲还庆幸到:是我们回家团聚救了父亲一命,要不是我们回去,按惯例父亲应是早早在牛屋上床睡觉了,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的牛屋不堪重负地倒了,但它在父亲和我全家记忆中依然永久那样原貌地矗立着。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毕祖金,供职于河南天工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现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民俗文化研究会理事、卧龙区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诗刊》签约作家、《奔流》杂志2016年作家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