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爱好

母亲的爱好

那天,坐在电脑前静思,屏幕上突然闪烁着一行字:世界上有两种不存在联系的概念,一种是忘记了,一种是放在回忆里。这两句话,突然让我想到了母亲,我不知道是把母亲的爱好忘记了,还是准备放在回忆里。

母亲的子女在村里算是最多的。那个年代,家里人口多有个好处,分粮食占便宜,尤其是分肉。在农村,要想吃到肉就得等中秋节和春节两个重要的节气,生产队要么杀猪,要么杀牛,每人能分到半斤的肉,牛是不会轻易被杀的,除非是要老死的牛。每到杀猪时,也是最热闹的日子。大人娃们像赶集一样云集在饲养处,每个人的脸上充满着期待,眼睛都在盯着那五六个年轻力壮杀猪后生,无论是多大的猪,都敌不过他们的力量。有一年,距中秋节还有两三天,人们正在地里干活,天空突然黑暗了下来,眼看就是一场大雨倾盆,队长招呼大家躲雨。雨下了个把时辰,地里的活没法干了,队长想起了杀猪,全队人直呼:“队长万岁”!队长命令几个后生先行准备,后生们还没等队长交代完就像被狼赶着,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饲养员对杀猪的消息半信半疑,几个后生上去就摘下一扇门,猪很快被按倒在那扇门上。当一股鲜红的血从猪脖子涌出时,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就沸腾起来,站在人前的队长夸起了主刀手:“杀好了,没有让猪受多大的罪哩!”用不了一个时辰,鲜美的两扇猪肉挂在了门梁,还冒着热气,满院子的肉香弥漫在空气中,传进人们的心田。队长突然宣布:“不要吵吵啦,我们今天换个分法,按工分分肉!”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队长不知道哪来的智慧,他要治治那些偷懒不出工的人。

母亲听后吓出一声冷汗,生怕少分到肉。队长扯着嗓子喊着每家的工分,母亲这才知道,她挣的工分和男人一样的多,折算下来要比按照人头分还多出一斤肉,末了,队长还对母亲说,队里把你当作男人使唤,家里人口又多,再奖励你一份猪血。母亲乐得忘记了乏困,望着那盆血和分到的那块肉,想得更多是洒出的汗水值了。母亲在地里干活是把好手,无论是播种、锄地,还是收割庄稼,只要男人能干的,她都不会落后,就连抓粪(俗语)这种又累又脏的活也少不了她。每次从庄稼地里回到家,喝上一大碗的凉水,长喘一口气,边拉着风箱,边和爬在炕上的我捉迷藏,从她表情中丝毫捕捉不到劳动的艰辛。

母亲把劳动当作一件快乐的事情,我以为就是她的爱好,后来才逐渐明白,她是被子女多拖累得没有办法不劳动。她不仅出勤率全队最高,干起活来还麻利,常常是领活人。几百米长的地头,等到超出别人很长的距离时,她还要返回来帮落后的父亲,她实际上干的是两个人的活。每到夜晚,其他女人东家出西家进,拉呱闲聊打发时间,母亲还要借着月光缝补衣裳,纳鞋底,她弯曲的手指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因为她的子女比别人多,针线活也多出不少,她要在春节让每个人穿上一件新衣服,哪怕只是一双新鞋。

临近过年,母亲从供销社(商店)买几张红纸,除去贴对联用的,剩下的都要剪成窗花。腊八节刚过,母亲就忙碌起剪窗花的事情,她不会画底样,就四处求人借。只要剪窗花,家里的油灯要比平时耗煤油,不仅仅火苗大,有时还要亮到半夜。我写过的作业本是她做底样纸的来源,她把借来的底样纸重叠在一张废纸上,用线缝合起来,放在煤油灯的上方熏制。母亲拿着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雕刻着图案,鸡和鱼的造型最多,偶尔也有猪羊之类的动物,或者麦穗和谷物,预示着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看着母亲剪窗花,我的心就飞了,总是想着长大了就再也不让母亲受这份罪,母亲看出我的心思,不停地催促我趁着油灯的亮光多看书。母亲的这种习惯保持了几十年,她给满目沧桑的窑洞带来了生机,我想,剪窗花算是母亲的最初爱好。

营盘再铁,也敌不过似水流年。子女长大后各奔东西,母亲也不需要劳作。逝去的岁月成为我们美好的记忆,她渐渐地退出了子女的生活圈,老不管少事是她恪守的原则。母亲老了,年轻时身体透支得太多,她患了严重的贫血病,走起路来像是扭麻花,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昏厥。二嫂最懂母亲,她照顾母亲三十多年,能让含泪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左邻右舍的人都以认为她们是母女。

母亲站起来很困难,蹲下去精神矍铄,她不想让自己失去存在的意义,总是在生活中寻找乐趣。每天清晨,一缕阳光直射进房间里,像一束亮闪闪的金线,不仅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母亲的心田,母亲喜欢上了打理阳台上的花草。在母亲看来,养花和种地是一个道理,都是一种心情,一种生活的态度,花草是有灵性的,你用一种怎样的心态和心情去侍弄它,它就会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回报你。有时候累了或是心里烦闷,她便会到阳台上看看花草,侍弄一下。每一株每一盆都像会说话似的与她交流,毫不吝啬地向她打开心怀,吐露芬芳。母亲用心呵护每一颗花苗,养出的花很茂盛,把家里装扮的四季如春。在养花的过程中,母亲忽然发现,养花,是很有生活情调的事情,只有善良,只有安贫乐道,只有具有生活情趣的人,才会热衷地去做这样毫无经济价值的事情。

二嫂的包容让母亲活得很自在,母亲煤油灯下学会的手艺是不会忘记的。母亲的手并不巧,但她喜欢缝制绣花的鞋垫。二嫂经常向街坊邻居收集她需要的布角料,母亲把蓝黑青黄各种零碎布条拼凑在一起,用面粉调成的浆糊,把拼凑好的碎布条层层糊在一张小木板上,约糊三四毫米的厚度,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取下后再压在自己的床铺下,然后再揭下来,把事先备好的鞋样拓在上面,用剪刀剪下来,中间绣上各色图案,她把做好的鞋垫放在自己的柜子里,小号、中号、大号依次排列,有亭亭玉立的荷花,有屹立在风雪中的梅花,还有飘香十里的桂花,更有优雅的玫瑰花。有时还要做些带字的鞋垫,“双喜”、“出入平安”等等。那年我回去探望母亲,临走时母亲拿出一双“步步高升”的鞋垫,亲手垫在了我的鞋子里,还笑盈盈地对我说“妈希望你能走好每一天!”尽管她的针脚并不成章法,或歪歪斜斜,或长短不一。但或红或白的包边却很精致,那些颜色搭配好的细线一针针,一行行,铺成一条通往远方的小路,成为儿孙寻梦的目标。

二嫂不想干扰母亲做针线活的兴趣,但又不想让她劳作一辈子,开始转移母亲的视线,两个人打起了牌。母亲年轻时候就喜欢打牌,只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去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产队的土地分给各家各户自己种植,打破了集体生产时挣工分、分口粮的模式。母亲在自己分到的土地上劳动,她和大哥精耕细作,老天也很帮忙,风调雨顺,几年的功夫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里有了电灯,但没有电视,母亲卖掉多余的粮食,买了一台收音机摆在了大红柜子上。每到夜晚时分,就把那台收音机打开,听唱地方戏《晋剧》,吸引着窑头上下不少人来听戏,那也是唯一的文化娱乐活动。土炕上坐着一堆人,想起了打扑克牌打发闲暇,几个好赌的女人干脆过起了输赢,母亲从此退出了牌坛,至今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二嫂和母亲打牌赌的是黑豆,赢了的看着黑豆喜笑颜开,输了的面红耳赤。

二嫂把母亲打牌的兴趣调动了起来,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二哥教会了母亲上网打麻将,母亲比打扑克牌还要专注,经常是端着饭碗坐在电脑前,边吃饭边打牌,有时饭凉了还在打。有一次,我打电话给母亲,半天都不接电话,吓得我浑身冒汗。后来,二嫂告诉我,母亲关在房间上网打麻将。母亲打麻将,输少赢多,还悟出很多道理。生活就像打麻将,不仅要有自信,还要学会冒险,四平八稳不一定就能有好的结局,容易放炮的那张牌虽有风险,但打出去才有赢的希望。

人生就像打麻将,不在于你能否拿到一副烂牌,而在于你能否将烂牌好牌都能打成。

母亲年纪大了,和许多年轻人一样,越发离不开网络生活,全国九亿网民估计母亲也在其中。她害怕孤独地让时间流逝,坐在电脑前才觉得世界就在眼前。二姐担心母亲坐久了腰肩吃不消,就给她买了平板,躺下来可以听戏,坐着可以打麻将,还可以视频聊天,母亲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是个好物件,走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晚上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上。母亲识字不多,但她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儿孙的名字,每个名字的后面是电话号码,她要想了谁,立刻就会拨打电话。自从有了平板,她使用最多的功能是视频聊天,那个功能键也记得最清楚。母亲的要求也不高,每人每周和她视频一次,谁要做不到,她的心里都会记着账。去年,我在外地连续出差十天,查企业,跑现场,把和母亲的约定忘记得一干二净。正在参加当地会议时,母亲突然打来视频,开口就是一阵责怪。估计是精力太集中,当时我竟然忘记是在严肃的会场,挂断后我赶紧向当地政府领导致歉。事后,领导和我拉起了家常,让我不要怪怨母亲的鲁莽,说是我自己太自私。

二哥突然建了个特殊的群,取名叫“母子”,群里只有母亲和我们兄弟姊妹七个。每到夜晚,总有一个人发起邀请群聊,母亲加入得最积极,她像部队的连长点名一样呼喊着儿女的名字,在平板上同时看到自己子女的面孔,母亲说是比吃肉还香。那天,我们正在聊天,母亲突然说,你们看看我在谁家呢?原来是大孙女兰兰家。母亲笑着说,孙女婿四有根不识字,但很有心,每天都会给她做不同的饭菜,香的很呐。有了孙女一家人的陪伴,母亲说心里舒坦得和自己家没什么两样。我们立刻被带入母亲的快乐情绪中,估计大哥的心情更好,毕竟女儿是给他长脸的。

伴随着儿女的一饮一啜,丝丝缕缕,绵绵不绝,母亲的脸上总是泛着红晕,在儿女的笑声泪眼中也融入了母爱的缠绵。母亲活到今天,她的幸福是儿孙馈赠的,她的健康永远都是我的牵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母亲的爱好其实很多,只是对于她的爱好,找不到自己的付出,只有用心去体会,去感觉,才能有资格接受这份爱,这份无价的爱。

夕阳斜下,满天弥漫的都是那璀璨耀眼的霞云,那是白云消散的最后辉煌,能够托起的还是那重重压在肩上的太阳!母亲的爱照亮了我们的一生,照亮了我们的生活,那是引导我们战胜命运、活出自我的一盏不灭的天灯!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赵继平,山西朔州人,现南京工作,用写作反思人生,让作品愉悦自己。在部队工作十八年,先后在《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内蒙古日报》等发表若干稿件。部队转业后到省级机关部门工作,边工作边思考,完成数十篇的理论文章,先后在江苏省委《群众》杂志、《中国环境监察》杂志发表,部分文学作品在《中国环境报》《羊城晚报》《南京日报》等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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