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爆竹声声【征文】
爆竹声声
当年海口机场的除夕之夜,那从来都是个想睡都无法睡的真正的节日之夜。
机场周围爆竹声声,硝烟弥漫,此起彼伏,就如同海南夏天的惊雷暴雨,声势浩大,来去匆匆。
天蒙蒙亮了,我站在夜间飞行员值班室的门前,听着撩人心扉的爆竹声,就像是谛听一首节奏明快的“欢乐交响曲”。四顾依然,值班参谋室门前的警铃依然闪耀着金属的光泽,那面蓝色的值班等级信号旗依然迎风摇曳,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节日不属于哨位守望者。我下意识地回头望着值班室四周墙壁上挂着的敌机识别图示,脑中立刻闪现出它们的作战性能数据。这个春节对我来说有些异样,我使劲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也许就从这个节日开始,自己所熟悉的这一切即将结束,这将是我在军旅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近二十年来我已经习惯和衣而卧,尽管每晚值班时进入一等战斗准备的概率微乎其微。走出值班室,我看到在不远处的夜间值班截击机的旁边,担任昼间战斗值班的歼击机飞行员们正在接收飞机,往日感觉刺耳的电源车的轰鸣已经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此时,我们所担负的夜间作战值班任务已经结束,作为我个人来说,今生的夜间作战值班任务也结束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伤感。
二十七个春秋过去,没有想到这军旅生涯的最后一个春节居然是在机场值班室度过。
接送我们退场的车还没有到,我沿着机场滑行道向不远处的机窝走去。
走到机场警卫班的宿舍前,看到几个刚刚下岗的战士,正在把一串红红的爆竹往一棵瘦小的苦楝树上挂。海南春早,那棵枝干泛绿的小苦楝树枝头已露春意,紫色的花蕾与嫩绿的树芽呼之欲出。
看到眼前这个情景,心中不禁一动,一根最凝重的心弦被悄然拨动,记忆中儿时在母亲身边度过的仅有的一个春节霎时浮现于前,一声慈母的呼唤分明响在耳畔:“别在树枝上放,看把花骨朵儿崩坏了!”
我五岁离开家乡,那是留在我记忆中的唯一的一个在家乡度过的春节。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母亲给我穿上她亲手做的新衣服后就忙着煮饺子。我把父亲给我买的一挂红色爆竹挂在院中的桃树上,然后到母亲正在煮饺子的灶膛里去点香火,转身要去点燃那串挂在桃树上的爆竹时,一向总是由着我的母亲却执意不肯让我在桃树枝上放,我清楚地记得她对我说:“不能在桃树上放,你要是把桃花崩坏了,等你长大了就得娶个丑媳妇。”
母亲说的话当时我弄不明白,只是觉得过小年那天看见有人把爆竹拴在树上放很好玩,便执意要依样试试。
见我仍然坚持要在桃树枝头上放爆竹,母亲笑着蹙了一下眉头,转身从粮囤里抓出一把麦子、一把谷子、一把高粱、一把玉米、一把豆子等五谷堆在院子里,说是用爆竹把它们崩得越散越好,飞溅的谷粒将预兆着来年五谷丰登。
母亲的说法当时我还是听不明白,却觉得母亲说的这种燃放爆竹的方法也挺好玩,便把挂在桃树上的爆竹取了下来。母亲帮我把爆竹拆散,我把一个个的爆竹插到谷堆中去燃放,看到被爆竹崩的满院子的谷粒,我玩得很开心。
我看到,母亲边煮饺子边看着我放爆竹,微笑着的眼睛却总是注意着被爆竹崩飞的谷粒的去向。
放完爆竹后,我回屋去吃饺子,偶然一回头,却发现母亲正在把刚才被我燃放的爆竹崩散得满院子的谷粒一一捡回。记得当时我非常纳闷儿,不是说崩的越散越好吗,为什么又要一粒一粒地捡回?我觉得非常奇怪,想问却终于没有问,没想到此后我就离开了母亲,母亲在八年后那个贫困的年代过世,这个疑问也就成为永恒。
离开记忆,回到现实。当我眼看着警卫班的战士们正在准备点燃那串挂在小苦楝树上的爆竹时,我灵机一动,装作很神秘地问他们:你们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吗?这是一棵苦楝树,苦楝——苦恋,这树可崩不得,否则你们这些年轻人将苦恋无果。
没想到,我这个编造出来的典故居然让警卫班的战士们深信不疑,他们立刻改变了主意,忙着去找可以挑放爆竹的竹竿。看着他们急急忙忙地到处寻找竹竿,我心里有些不落忍,也就跟着四处寻找。
走到警卫班宿舍的后面,我猛然看到,在一个荒草深深的土机窝里,一架前些年退役的截击机被拆卸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我呆呆地看了很久,从依然清楚的红色机号上,我记得这是一架我曾经飞过的截击机,我还记得它的射击雷达在全部六架截击机中性能最好,发现目标的距离最远,截获目标的性能最稳定。当年被当做宝贝一样的截击机,当年南海夜空的守护神,怎么被拆卸成这般摸样?我出神地看着,心里涌起莫名的凄凉,竟然忘记了寻找竹竿的事情。
好像隔了很久,我听到警卫班门前响起了爆竹声。
我呆呆地望着那架被拆卸得七零八落的退役截击机,禁不住潸然泪下,明明是置身在旭日初照的城市边缘,心里却感到像是在深海夜空独自飞行那样的孤单,单人单机独自飞行在远海的超低夜空,四顾茫茫,就像坐在一口深深的黑井里,那真是无法言说的孤单。却记得曾有个朋友告诉我:那才正是生命的本真状态。
春节的艳阳高照,不知又是一个出于什么说法的重要时辰,机场周围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响起暴风骤雨般的爆竹声,想不到这人世间关于吉日良辰的选择也是如此不约而同。
忽然,我看到就在那架退役的截击机旁边,在枯黄的衰草中,有一串鲜艳的爆竹花在枯枝间昂首怒放,那一挂一挂鲜红的花蕾居然与我儿时挂在桃树上的那挂爆竹极其相似。我下意识地走向那棵爆竹花,不时停下脚步端详一番,看见它我有些惊喜,却又有些害怕走近它,想离开它,却又欲罢不能。我好像感到了某种神秘的暗示,极目遥望天边,觉得可能会有什么灵异出现,可是无论怎样刻意寻找,却也只见云海茫茫,飘渺无依。
我听到送我们退场的汽车在停机坪上鸣笛催促。
在或远或近的爆竹声声中我终于离开了那串爆竹花,我直觉感到母亲不希望我走近它,就像当年不让我在桃树上燃放爆竹那样,她宁肯让我把谷粒崩散,然后自己再一粒粒捡回粮囤。我知道,母亲总是有她自己的道理,尽管我当时也完全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张江明,老三届老海南老兵老说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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