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派名家朱强谈从艺之路

作者:梦笔山人


朱强与乃师张学津

  名师启蒙 马派结缘
  谈到我与马派的缘分,是有一定历史渊源。当时我们在戏校学的都是yang板戏,不分流派,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是当地剧团里比较著名的演员。比如有“小杨小楼”之称的姚世茹先生,他是富连成“世”字科的,很有名气。还有杨宝忠先生之子杨元咏,有“小盖叫天”之称的黄云鹏先生。我小时候什么都学,什么都练,到后来才逐渐开始专攻老生,学习马派。
  1977年我从戏校毕业,进入沈阳京剧院工作,到1994年调入北京京剧院青年团。这些年来我一直跟随尹月樵先生学戏,她1960年就拜在了马连良先生门下。我先是跟随尹老师学了一些现代戏,如《红色娘子军》等。后来恢复传统戏时期,尹老师再登台,演了《秦香莲》《群英会借东风》《红鬃烈马》《四郎探母》《清官册》等传统剧目,我又开始跟随她学习这些传统戏。因为尹老师是马先生的入室弟子,我一直跟随尹老师学戏,算是系统地学习了马派艺术。
  说起当年学习经历,的确辛苦。一出《打登州》学了三年多。这是一出箭衣老生戏,不仅要求唱念上要有良好的功底,对于身段基本功也有很高的要求。尹月樵老师为教我这出戏,花费了很多精力,每天带着我练功、跑圆场。她认为要想学马派,就必须从基本功开始。由于我们是学样板戏出身,传统戏的很多基本功,比如台步、水袖都没练过;传统戏的服装包括厚底、褶子、箭衣等都没穿过,也没勒过水纱、网子,现在重新学习传统戏,这些基本功都要重新找补回来。因此那时候一天下来,除了排戏,剩下的时间都在练功,直到晚上去剧场演出,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期间还有全国各地的京剧团到沈阳演出,比如北京京剧院、山东京剧院、云南京剧院、天津京剧院等,我每次都去看。那时候的经济并不富裕,只能往剧场里一钻,蹭戏看。当时沈阳的京剧演出市场很景气,氛围特别好,观众也很欢迎,北京的剧团时常到沈阳演出,于是有幸观摩学习了马长礼先生、周文龙先生、马崇仁先生、谭元寿先生等前辈艺术家们的演出。当时觉得看北京京剧团的戏真是太过瘾了,能看到他们的演出成为那时很向往的事。
  1981年,我跟随马崇仁先生学习了《赵氏孤儿》一剧。1987年,张学津先生率领北京京剧院招标团来沈阳演出,当时领导想让我拜师,我表达了想拜张学津先生为师的愿望。团里征求了先生意见后,先生也对我进行了一番考察。我最终如愿以偿,拜在了张先生门下。拜师之后,就正式地进入了马家门,学习马家戏了。
  1988年,我参加京剧演员电视大赛后,有幸进入明星班——研究生班学习,1994年调入北京京剧院。
  进入北京京剧院是我的梦想,我认为自己在艺术上没有很深刻的认识,也没有多大成就,所以刚调入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北京京剧院是马连良先生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这里有很多熟知精通马派艺术的专家,包括跟他合作过的演员、乐队、舞美。因此,进入了这个精英汇集的地方,来到了马派艺术的大本营,学马派也可谓是近水楼台,如鱼得水了。从进入这一行开始,我也一直在努力着,不停地学习,直到进入北京京剧院,我觉得距离自己的马派梦又更近了。
  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我赶上了这么多好老师,尹月樵先生、迟金声先生、马崇仁先生,再到我的师父张学津先生,这些老师可以说都是全国顶尖的艺术家。他们有着深厚的艺术底蕴,对马派艺术更有着透彻的理解,所以跟随他们学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从跟尹老师系统地学习马派艺术,再到拜张学津先生为师,归入马派艺术至今,经过近40年马派艺术的熏陶和学习,我仍然感觉好像才刚刚入门。
  马派艺术确实太高深了,有人说自马连良先生过世后就再没马派艺术了。我认为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当年马先生所创造出来的艺术风格是带有他强烈个性色彩的,是有其自身气质在其中的,他的风格中带有一些先天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拿我师父这代人来说,他们见过马先生,亲眼瞻仰过马先生在舞台上的风采,感受过马先生的神韵,所以在学习马派的过程中,通过对马先生艺术直接的感受和认识,运用到自己的舞台实践,然后回头再看老师的演出,以发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从而提升自己的表演艺术,这是一个不断反复、不断升华的过程,也是这一辈艺术家们极其宝贵的有利条件。
  而我们这代人相当于是再传了,从基因上隔了一层,我们也没能在现场看一次马先生的演出,只能通过录像资料学习马先生的表演,通过老师口传心授,结合一些自己的理解和认识,再根据自身的条件去学习。比如我师父张学津先生身上很出彩,有很独特的地方,我也许并不完全具备,可能会体现不到位,展现不出来,我就需要从自身的特色出发,发挥自己所长。我的老师跟随马先生学戏亦是如此,在临摹马先生的艺术的同时,也根据自己的优劣,扬长避短。此外,每个人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不同,因此在马派众多的传人中,每个人都各自有着不同的特色。马连良先生潇洒、帅气、飘逸,这是公认的;我师父漂亮、大方、干净,也是大家所承认的;到了我这里,除了憨就是傻,有憨厚,有实在,观众觉得还行,能接受,这也是对我没太破坏马派艺术的一种肯定,还要感谢观众的包容。当然,我对自己也有一些肯定,对京剧事业,对马派艺术,我是尽自己全部的心力的。
  传承经典——演绎马先生倾尽心血创造的诸葛亮和乔玄
  我在此次纪念青研班二十周年的活动中出演《群英会·借东风》之诸葛亮,《龙凤呈祥》之乔玄。当年马连良先生在这两个角色身上倾入许多心血。在此之前的《群英会》中,诸葛亮并不是戏份很重的人物。直到马连良先生演出此剧,加入很多生动的表演和经典的唱段,如增加了《借东风》一折,把马派的唱腔和表演特色融入人物,创造出脍炙人口的经典唱段,才使得诸葛亮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饱满起来。再如《龙凤呈祥》一剧,按照以前的传统演法,生行的主角是刘备,乔玄是里子老生应工。而到了马连良先生这里,他又根据自己的风格特色,加入了酣畅淋漓的唱念,生动丰富的表演,将乔玄这一人物塑造得生动自然、有血有肉、深入人心,给这一角色赋予了非常重要的价值和分量。
  说得再细点,比如《借东风》里“习天书学兵法犹如反掌”和《龙凤呈祥》中“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这两段唱腔,都是马先生设计和创造出来的经典之作,直到今天仍家喻户晓,传唱不衰。正因为是久演不衰的经典唱段,因此更加难以把握。在此我想借用一位老先生曾经说的话来说明其重要性:“听你唱的《群英会借东风》《甘露寺》正不正宗,就能知道你学的马派正不正宗,这两出戏是重要的衡量标准。”这种说法也许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唱段的的确确是马派最典型的标志性的唱段。我学唱这两段最大的感触是——实在太难了!我演这些戏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我每次演唱完都不是很满意。唱到一点毛病也没有,自己满意观众也满意的,实在太少了。可以说舞台上能把这些唱段唱圆满的几率,一百回也超不过三回,可能观众有掌声回应,但自己心里总是不满意。其中有种种原因,或因唱腔旋律的设计、身段表演的安排等等。单从唱来说,当年马连良先生在精心设计唱腔的同时,也设置了难题。难在哪?比如“劝千岁杀字休出口”一段,转[流水]后几乎没有气口,也没有过门儿了,越到后面唱腔之间衔接越紧凑,必须找好气口偷气,如果一口气没上来,后边的腔根本没法继续唱下去了。《借东风》的唱段由[二黄导板][流水][原板][散板]组成,其特色是唱腔较整,唱段之间非常连贯,一气呵成,越到后面越是高亢激昂,从[原板]开始,层层递进,越唱越高。诸葛亮进入坛台跪拜完起来走圆场,一系列动作表演完气息已不能平复了,而之后的唱腔还要继续往高走,这也是对演员气力的考验。所以这两段唱腔也确是考量马派演员功底的核心唱段。这些年来这两出戏我演得也很多,从原来每次演出时都有很多顾虑和担心,到现在演出不再想太多,就踏踏实实地认真去唱,心态逐渐放平,这是种经历,也是一个成熟、成长的过程。
  不尊重规律的发展创新,实则是一种破坏
  谈到流派的继承,我认为学习流派的标准就一个字——美。比如有人学得特别像,但就是不美;或者学习某个流派的代表唱段,特点学得很到位,但很不好听;甚至还有一些以夸张为美,这些都是不对的。这不是在学流派,而是在污蔑、糟贱流派。再说流派发展。首先,应该把该继承的先继承好,如果你连所学都掌握不好,就去谈发展,你拿什么去发展?如何发展?能发展成什么样?因此从学开始就要有认真的态度,踏踏实实学艺。把老一辈优秀的东西继承、发展下去就很不错了。比如我学的很多马派戏都还没演过,我把从先生那学来的东西在舞台上好好呈现出来,这就是一种发展。进一步说,即使要发展自己的特色,也得从京剧的根上走,不能离开我们所学的传统。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缩小、弱化,可以衰减,但不能变形,不能打着创新的旗号去变形。创新不等于忽略规律,违背规律。就拿我在研究生班学习为例,马崇仁、张学津、迟金声三位先生是我的导师,现已有两位过世了。迟金声先生已然94岁高龄,我经常去拜访他,我演出的所有剧目都会先请先生看,看完之后,先生会指出不合适之处,或是需要改动的地方,每一出戏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先生把关,得到先生认可后我再去演。这些年我演的戏并不算少,但我还是很感叹,我们所掌握的其实真的太少了。前辈艺术家们独到、优长、精绝之处,我们都还没有继承好,如何谈发展。所以只有先认识到,继承好,不以讹传讹,不在传承的方法和方向上偏离太多,流派应该是这样的传承关系。
  此外,艺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规律——简。简不等于简陋,能传承下来的东西,能让观众最快接受的东西往往都是简单的、朗朗上口、一听就会的东西。梅派艺术就是以简为美,看似简约,平淡无奇,实则化繁为简,简中包含着深意,极为精妙、高深。一个很怪、很花哨的艺术流派,是很难传下去的。所以要想普及就得简,简单得美,简单得漂亮,简单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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