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06章)
第206章 不负知己
不知不觉,夜已二更,夜风里多了几分寒意。一阵晚风吹来,大明宫太液池畔那排浅褐色的柳枝在风中随意荡了几荡,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晚风不曾来过,一切都安之若素……
看玉真公主出神不语,王维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锣鼓喧天,犹豫片刻,向玉真公主躬身行了一礼:“启禀公主,夜凉似水,在这风地里站久了,到底不好,请公主这便入席吧。”王维说这番话时,声音显然比方才柔和了许多,言语间的关切之意,让玉真公主不由心头一暖,抬头看向王维,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公主若无他事,微臣先行退下了。”见玉真公主默然不语,王维心里有几分尴尬,便欲转身离去。
“摩诘,留步。”玉真公主忽然回过神来,急急低唤一声,追上一步,抬头看着王维,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摩诘,你原是重情谊胜过计较得失之人,张相、裴相待你有恩,你为他们说话,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皇兄已是铁了心要废掉太子,你又何必知其不可而为之?”
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真公主,王维的目光再也无处遁逃,只好迎了上去,对着公主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难道公主以为,微臣反对圣上废太子,只是因为张相、裴相待我有恩么?微臣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君子行事,要合乎天道、地道和人道。公主若是那样以为,微臣倒也无话可说。”说完,便又想转身而去。
“等等。”玉真公主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王维的袖袍,声音里的委屈和急切任谁都听得出来,“摩诘,你为何总是这样冷若冰霜,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不想你刚入朝堂便又卷入党争,不想你一片真心待人,却置自己于险境?我怎会不明白,你反对皇上废太子,是因为在你心中,天道、地道、人道大于一切,但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如果世间一切都遵循天道、地道和人道,世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不公、不平和不满呢?摩诘,请你三思而后行,即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该为莲儿、为家人三思呐。”
玉真公主这番话,情真意切,句句戳心,王维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公主那已然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眸,心头不由一紧。他怎能不明白,玉真公主是懂他的,她只是不愿看他步入险境,才劝他就此止步,但是,他能就此止步吗?他不能。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她,他并不是冷若冰霜之人,但,他若在她面前不冷若冰霜,他又能如何呢?既然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那就不如冷若冰霜到底吧。
想到这里,他牵了牵嘴角,淡然一笑,躬身抱拳道:“多谢公主处处为微臣着想,微臣百无一是、胸无大志,只愿此生行走于世,不负圣恩,不负知己,不负我心。若微臣日后做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实乃微臣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主宽宥。”说完,目光澄澈地看了公主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那灯火通明处走去。
玉真公主怔怔地看着王维远去的背影,夜色中,那一身宽袍缓带从容得仿佛御风而行,背脊却自有一种如山的挺拔。她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云雾,伸手一拨便会烟消云散,又仿佛横亘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过不去,他也过不来。不过,无论是云雾还是鸿沟,他们至少都听懂了对方的心声……
“微臣只愿此生行走于世,不负圣恩,不负知己,不负我心……”玉真公主耳畔久久回荡着他方才那番肺腑之言,不由喃喃自语道:“摩诘,你说不负知己,我何尝不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认我为知己,我只知道我早已视你为知己。你若岁月安好,我便了无牵挂……”
这样想着,想着,胸口不由觉得一阵酸胀,且不受控制地涌将上来。她忙抬起头来,试图不让自己的眼泪滑落。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高悬空中的一轮明月。这朦胧中透着皎洁的月光,这普照大地、无远弗届的月光,仿佛就像他的为人,虽然淡淡的,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只愿这样久违了的美好月色,能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