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凉州之乱——被忽略的乱世序曲（下） / 开普饭

握手言和

这一次改变凉州叛军命运的，又是董卓。

年轻时的董卓曾经宰杀耕牛招待豪帅，粗勇有谋，多力善射，在作战中曾亲手斩杀羌人酋长，也曾在立下战功后把赏赐都分给家属。

中平六年（189年），董卓先后被任为少府、并州牧，但因为不愿意把兵权交给皇甫嵩，都以国家需要自己平乱为由抗命，在上表使用谦辞时不惜推翻自己的人设，说自己“无老谋”。

如果朝廷没有发生重大变故，董卓很可能继续活跃在平叛前线，甚至很可能成为最终平乱的那个人。

但是，历史无法假设，在灵帝死后那场消灭宦官的政变中，何进不幸捐躯，而奉召入京的董卓成为了最大赢家。

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主政的军人，他也曾试图与士大夫搞好关系如平反“党人”，然而士大夫们推荐他任命的地方长官后来都成为了讨董先锋。于是董卓迁怒于那些推荐者，杀了吏部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

董卓曾经信任周毖，虽然杀了周毖，却又后悔了。这一切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周毖的父亲就是董卓的老战友周慎！

而对杀死张温他就没啥可后悔的了。要不是皇甫嵩有个会处关系的好儿子，就董卓那心胸，皇甫嵩也要死于狱中了。

鲍鸿在灵帝生前已经因贪赃被下狱处死。盖勋还在，时任京兆尹，公然写信指责董卓废少帝刘辩、杀何太后等行为，甚至揭董卓老底，称之为“小丑”。

然而他越是不怕死，敌人越不敢让他死，以前的叛军、此时的董卓皆如此。盖勋病故后，董卓还上表请求赐他东园秘器、陪葬安陵。

安陵是长安汉惠帝的陵墓。当时，董卓已经迫于讨董联军的威慑迁都长安。

而在讨董联军中，最出力气的，就是孙坚。而另一位同事陶谦则没有像《三国演义》那样参与，本文不表。

董卓曾回忆了自己和孙坚共讨凉州时的种种作战细节，说：只要杀了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然服从孤了。

据华峤《汉书》记载，董卓想迁都时，司徒杨彪不肯，于是：

（董）卓意不得，便作色曰：“公欲沮我计邪？边章、韩约有书来，欲令朝廷必徙都。若大兵【来】东下，我不能复相救，公便可与袁氏西行。”

边章怎么这时候诈尸了？恐怕是“马腾”的误记。

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的董卓已经不需要镇压凉州叛军了；相反，他急需就近获得凉州叛军的支持。

《典略》曰：灵帝末，凉州刺史耿鄙任信奸吏，民王国等及氐、羌反叛。州郡募发民中有勇力者，欲讨之，（马）腾在募中。州郡异之，署为军从事，典领部众。讨贼有功，拜军司马，后以功迁偏将军，又迁征西将军，常屯汧、陇之间。初平中，拜征东将军。

如果光看《典略》，马腾的官职仿佛一直都在体制内正常升迁。但如前所述，马腾在军司马任上就加入了叛军，后来那些官都是谁升的？如果是叛军自己给自己升的，不应该是这个画风，比如之前被淘汰的王国，官职是叛军自己号称的“合众将军”。

所以真相其实很容易理顺，董卓为了拉拢凉州叛军，代表朝廷原谅了他们。既然董卓代表朝廷，那么与他合作的凉州叛军也就不再是叛军了。马腾的偏将军一职也是董卓在此时所授。我们看后来出身反政府武装的白波帅们，不也华丽转身成为了勤王护驾的主力吗？

马腾是开国名将马援后人不假，但《三国演义》说他参与了讨董战争则确实不符合历史了。

当初还年轻的韩约曾经入京劝何进诛杀宦官，未果。这会儿宦官杀尽了，叛首韩遂年轻时的政治主张实现了，顺势反正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只可惜了当初立下flag的老同志边章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韩遂、马腾响应董卓号召，出兵长安。以前他们这么做是威胁帝陵，现在他们有了响当当的名义——勤王，再不怕受到官军阻拦了。

他们将和曾经的对手董卓握手言和，把酒言欢。

虽然等他们到长安的时候，长安朝廷的当家人已经换成了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汜。这其中的原委大家可能比较熟悉，小编就不多交代了。

皇甫嵩虽然亲自灭了董卓三族，但李傕、郭汜却没有太为难他，让他在太常任上自然死亡了，赠骠骑将军。

风云再起

李傕任韩遂为镇西将军，还镇金城；马腾为征西将军，屯郿。

兴平元年（194年），马腾入朝，进屯霸桥，却有私事求于李傕没有得到应允。谏议大夫种邵为报父亲太常种拂先前被李、郭所杀之仇，与侍中马宇、中郎将杜禀、益州牧刘焉子左中郎将刘范、治书御史刘诞等为内应，指使马腾袭击长安；刘焉也派五千兵相助；韩遂也率众来助攻。

但是，李傕残暴归残暴，却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本事不在孙坚之下。

长平观一战，韩、马联军败回凉州，内应们则不是阵亡就是被处决。

次年，李傕又作拉拢姿态，改任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羌将军。

马腾和韩遂曾经约为兄弟不错，只是严格讲，论年龄，论资历，论入伙时间，韩遂都在马腾之上，真要论兄弟，那也得是韩遂做哥哥。《三国演义》把韩遂的年龄改小了一半，实在是对他不大公平。

拉拢归拉拢，裂痕已经在了，李傕也不会把韩遂当自己人了，不然又何必听信传言，处决被控私通韩遂的长平观之战主将樊稠呢？

但是，名将朱儁曾预言李傕、郭汜不能长久。一旦朝廷换了新的代理人，韩遂、马腾仍然可以继续抱大腿，继续以朝廷命官的名义行割据之实。

他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最终剿灭李傕的队伍中，有西凉将领梁兴、张横的身影。

他们的新大腿，叫曹操。

紧抱大腿

事实上，曹操虽然掌控了朝廷，却面临北方袁绍的威胁，虽然袁绍在官渡之战中遭到重创，本人也很快病逝，但他死后，曹操仍然花了5年时间摆平他的余部。

202年，即袁绍去世同年，袁绍的儿子袁尚曾遣河东太守郭援、袁绍外甥并州刺史高干及匈奴单于攻打平阳，并派使者去联合关中诸将。

但是，他的算盘打错了，因为早在官渡之战前，马腾、韩遂就已经被司隶校尉钟繇说服，各自派儿子进入曹操军为人质了。

这一次，钟繇又派新丰令张既向马腾等人宣传了利害关系，马腾等以为然，于是马腾派儿子马超、校尉庞德率兵万余人会合钟繇抵抗高干、郭援。

马超受任为司隶校尉督军从事，在作战中被飞箭射中了脚，包上脚继续作战。

这一战大获全胜，庞德斩得郭援首级，于是迫使高干和单于投降。

曹操表拜马腾为征南将军，韩遂为征西将军，都开府。

三年后高干复叛，马腾又在钟繇领导下击破高干的同伙张晟、张琰、卫固。

但是，马腾和韩遂这对异姓兄弟的关系并不像《三国演义》表现得那么铁，部曲之间的冲突最终发展成兵戎相见，曹操不得不让钟繇和凉州刺史韦端调解。

能调解好就怪了，韩遂已经杀了马腾的妻儿。当然，这说的不是他杀了马腾所有的儿子。

马腾有外挂马超、庞德，韩遂手下也文有成公英，武有阎行。在交战中，阎行曾经试图以矛刺马超，矛折断了，他就用断矛直刺马超的脖子，几乎得手。

在曹操安排下，马腾屯槐里，转拜为前将军，假节，封槐里侯。“待士进贤，矜救民命，三辅甚安爱之”。

但是，紧抱曹操的大腿，也就把自己命运的自主权交给了曹操。

不久，曹操派张既说服马腾放弃军队而入朝。可能是被韩大哥压迫得不行，也可能是心存幻想，马腾答应了，却又反悔了。但是，机智的张既早已让一路上做好了“二千石郊迎”的准备，马腾不去也得去了。

马腾入朝去的不是长安，是邺城。另建大本营，是权臣遥控朝廷的标准配置。

曹操上表封马腾为卫尉，诸子马超为偏将军，马休为奉车都尉，马铁为骑都尉。先前马超因破郭援之功，诏拜徐州刺史，后又拜谏议大夫，曹操也曾以丞相名义征辟马超，但显然马超都没有去，这次也一样，其他人一并前往邺城，只有马超留下统领马腾的部众。

一战而溃

三年后（211年），曹操派钟繇征讨割据汉中的张鲁。丞相仓曹属高柔劝谏，说这是激反韩遂、马超，应该先安定三辅，张鲁之流可传檄而定。但曹操不听。

无论是当时人还是现在人，都说不清楚曹操此举是不是想假途灭虢，反正韩遂和马超不信，以至于为了自保起兵之际，连做人质的家属都不顾了。马超对韩遂说：“我舍弃我爸爸，以您为爸爸，您也应该舍弃您儿子，以我为儿子。”

关键时刻，马超的宿敌阎行又出来坏事，要韩遂紧跟曹操。他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他的父母也已经在邺城了。

韩遂没有听。马腾不在了，他成为了无可争议的盟主。

《三国演义》有马超攻占长安的描写，从历史上两军对峙于潼关来看，也未必与史实太脱轨。

西凉八部：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

凉州各军渐渐集结，曹操却为此窃喜：省得我一个个击破你们了。于是派徐晃、朱灵渡过河西。其实马超早就想到过这一手，无奈韩遂觉得曹操这么做是自找受困，不加防备。马超在战斗中差点杀死曹操，却因校尉丁斐放牛马诱使凉州军抢夺而未果。

所以曹操是不是有预谋地激反凉州军再行根除，就交给大家自己判断了。

等曹操结营渭南，马超等作战不利，就陷入了割地送质求和的被动境地。《三国演义》里后来曹操仗着与韩遂有私交与他在军前私聊、故意把被涂改的信寄给他以让马超起疑心这些事，也是与史书记载相切合的。虽然历史上马超没闹到砍韩遂手臂、手刃队友那么过激，但凉州军之间产生裂痕了是真的。而且曹操故意以五千铁骑耀武扬威，铠甲的反光都和太阳差不多了，凉州军也害怕。

曹操抓住机会，约定交战日期，先出轻兵，再出虎骑，一举击破，成宜、李堪战死（《三国演义》李堪投降后，一次于禁在作战中箭射马超，却因马超躲闪而射死李堪，这死法太囧了），张横、马玩下落不明。

次年，马腾、马休、马铁卒。

无法假设如果马腾当初选择抱袁氏的大腿，事后会被袁氏如何对待。事实上，当初说服他助曹的不只是张既，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傅干。

而我们知道，当初傅燮的死，马腾未必能脱干系。

尾声

虽然河间苏伯、田银作乱给了马超喘息的时间，使得马超有机会在曹操不在时与张鲁联合又夺取了凉州并击败了留守长安的夏侯渊，并争取到氐王杨千万结盟，自称征西将军、并州牧，但是，挟持名士贾洪、杀害名士阎温、投降的凉州刺史韦康等行为令他失去人心，曹操主力还没来，他已经被韦康旧部杨阜等设计打败，家属又被杀一次，本人逃奔张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