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还有只铅箭
丘比特还有只铅箭
“人人都喜欢丘比特,因为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会遇见那美丽的爱情,而且爱情会甜蜜、快乐。但是人们大概忘却了,神话故事中的丘比特,除了金头神箭,还有另一只箭,铅头的箭。若被它的铅箭射中,便会使人忘却爱,即使相爱的人也会产生憎恶,以分手而告终,即使是佳偶也会变成冤家,关系变成痛苦、妒恨掺杂而来的东西。”——题注
窗外的风,时不时地呼啸一阵,也许它在奏乐,但很少人能听得懂此天籁。小明更是无心无意去留意它,他心里想的是:“最近天真够冷的,吹得人瑟瑟发抖,觉得今年比往年任何一年都更冷。”
他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因为转念想到:“人总是健忘的,大概每年觉得冷了热了的时候,都会有‘今年最热’或‘今年最冷’的想法。”只不过,他今年觉得特别冷,一种冷到心里、冷到骨子里、冷到整个身子里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服里,发觉身子确实冰凉的,尽管室内温度其实并不低,这双手可能是一直在敲键盘,所以成了身体温度最高的部位。
小明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耸了耸沉沉的肩膀,乜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五点四十九分了,快下班了。在电脑前,坐坏了眼睛,坐坏了颈椎,也坐坏了腰,但工作依旧这样每天走着。他眼睛特别累时,便是闭着眼睛打代码,终于体会了会盲打的好处;他腰特别痛时,会把椅子往后撤,自己半悬空地把身体的力量落在腿上,让腰臀休息一下。
而在这下班前的几分钟,他要喝两口水,静静地发会儿呆,等着下班时间。环顾周边,大家都无精打采地等待下班钟声的来临。他继续呼吸着,等待着。
下班了,小明走出了办公楼,大喘口气,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虽然是冷空气。身心,只有间歇的感觉,而没有一天解脱的想法。外面的风依然很大,冷风不友好地在他脸上摩擦着,每摩擦一下,如冰刀拂面,似伤非伤一样地划拉过;也像不情愿地被强暴似的摩擦,没有快感,只有痛楚。他与其他行色匆匆的人一道,往家的方向,习惯了的方向,走着。
小明住在燕京的郊区,一个叫燕郊的地方。他要做几站地铁,然后换能到家的公交。公交站点,他要去的是始发站,每逢下班时点,那里会排很长很长的队,队伍有十米,二十米,三十米或者更长。有不常遇到这种场面的人,会举起手机拍摄那浩浩荡荡的长龙,然后大概可能会发到他的某个自媒体上,让世人欣赏或者自我吐槽感慨。
小明今天到公交车站的时间还好,排到队伍有十几米的样子。他踮了踮脚,往前望去,目测着、盘算着在想,下一辆车到来时,自己能否排到上车。风依旧在吹,大多数人都缩着,像小明在社会龟缩着一样。多数人,戴着帽子,手伸进羽绒服的衣服口袋里,包个严实了;个别坚强的伙伴,依旧手里拿着手机在看,仿佛那手机里的东西能温暖整个人似的。
车来了,队伍在慢慢往前移,往车门靠近、前进入;小明在侧望着,看公交车里的座位越来越少,慢慢地,他意识到这车,他能上去,但轮不到他坐上座位了。那是否还上车呢?他的大脑快速地在考虑、决策,是在寒风中摇曳,还是站公交车上摇摆?
“等着,也是等着。”他心里想着,便往前掠过那些排队等座位的队伍,跟在人后上了公交车。站在公交车上,是个常见的事情;但对于要走高速的公交车,而且是高峰时期走高速的公交车,就不太一样了。
公交车开起来了,一会儿有一两个站位的男女,挤到了有阶梯的地方,径直坐到了车里的地板上。小明一手扶着背包,一手扶着公交座位的靠背,无意地摇摆着。这个公交是极不舒适的,在拥堵的高峰路上,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上快速路后,也不快速。就这样,走到高速收费入口前,估计还得三四十分钟;余下的,整个车程还得在一个小时左右。
小明每天上下班通勤,单程在一两个小时,加上下班等车时间,从六点下班,一般晚上回家会在八点多。在车上被不断地甩来甩去,小明开始后悔了,这远途车不下高速,是不会有人下车的,也就是说不会空出座位来。他站得脚酸疼了,会换重心,让另一个单脚用力一会儿。他心想:“太TM折磨人了,人总是健忘的,实际在寒风中哆嗦一会儿,也会比在公交车上舒服,还是等到座位合适。”
有的人在公交车上看手机打发时间,小明也想看,以便于忘掉时间。但他上班用眼太多了,看见电子屏都觉眼睛疼痛、不舒服,他只好闭上眼,他在被动地做运动,试着让自己感受摇摇晃晃的节奏……任时光流逝,这一段,希望它快一点。
终于,终于车辆到站了,小明他下车了。他看到自己所住的小区,少了腿上的麻木,快速地想回到暖和的屋内。这房屋是他来京都十年的成果、收获,因为房价太贵了,成家以后受不了租房的漂泊及折磨,在这个价格可以够得着的地方,他置业了。
他的孩子已交给爷爷奶奶帮着带,回家,他是看不到孩子的;回家,只是为了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终于到家了,小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回到了一个应该是家的地方。
换完拖鞋,他走进去,看到妻子半窝着在沙发里,戴着耳机,刷着视频。他没有打招呼,也就用余光看了两眼。妻子刷完一个,得空了,头也没抬地说道“回来了”,小明似有非有地答应了声。
走进房间,小明脱去外面的衣裤,坐了片刻。对于他来说,看到这不整齐、不干净的家,心情就好不起来。他走进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发觉热水瓶里、水壶里都没有水。还是心里忍不住地骂了句,他自己往电热水壶里接水,开始烧水。
趁烧水的时间,他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看了看镜子中的人,看了看。又转回到厨房,坐在厨房里静静地坐着,看那水壶开始慢慢有翻滚的声音。
四处在厨房看了看,没有饭,也没有剩饭。他饿了,他盘算着自己得吃点什么,是煮面还是煮速冻水饺?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太累了,趁着开水泡个面吧。”他熟练地拿出方便面、快餐盒子,等水开了,快速地把滚烫的水浇在方面块上,然后盖上盖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晾着。
坐着要等三五分钟,他透过厨房门向外张望,他妻子依旧在沙发上,可能换了个半卧的姿势,也可能没换。他注意到,她看到一时兴起,自我陶醉地咯咯笑着。
他已经不干预她了,无心也无力,或者说不感兴趣。
她找不到工作,或者就没找工作,已有几个月了,就这样,在家待着。小明多次很想跟她沟通,也已沟通过多次了。他向她想表达:“她可以在家附近随意找个工作,轻松点的,无论挣多少钱,有事做即可;或者,不上班也好,那就好好把家里收拾得舒舒服服,回头自己好好带孩子也可。”但每次没聊两句,就变成了争吵,一沟通便有情绪。他起初觉得是她的问题,后来觉得都他妈有问题。
她张嘴就是:“我哪能随意找个工作?我在看书考试,工作得慢慢找。”“你找个媳妇,又不是找个保姆。”…… 当小明说希望家里能舒舒服服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回应:“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舒服的,自己家里,当然我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你嫌乱,你嫌脏,你自己收拾啊,男人不也得干家务……”她,就是理她娘。他,觉得她不可理喻。
慢慢地,他不再和她沟通,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她也没有信心,知道自己也沟通不出什么来。他认真地想过离婚,衡量了下:自己离不起,只有这一套房,辛辛苦苦自己一人攒下来的一套房;更重要的是,不能好聚好散地协商,他不想自己的孩子没有妈妈或者没有爸爸。生活,不,活着,还在继续。
他端着面碗,握着水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不想开灯,吃面。吃着面,他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夜色,外面的寒风萧瑟、凄冷,甚至无情地、挑衅地拍打着离他仅有咫尺的窗户。他喝了口热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依旧没有暖意。
他,不知道是否,不知道何时,被丘比特射中了一箭,再也拔不出来。当然,不是那金头神箭。
2021年2月2日。
作者:路逊
◆路逊:另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