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冷极村、静岭、根河——穿越大兴安岭原始林日记⑦

在等高线分层设色的地图上,大兴安岭北部“鸡头”那里,有一条黛色的眉毛,我们走的路就是沿着这条眉毛行进的G219。

这条路被当地人称为“岭上”,就是真正走在大兴安岭的脊背上了。

(从漠河到根河途经满归、冷极村、静岭的截图)

离开满归的时候,依旧是时断时续的雨水,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地是根河。

如果你事先背过课,你可以想象一下:由700多座海拔超过1000米的山峰攒成,又被37条大河交叉织就,更被无数的不知名的河网勾连之后,被3000多种植被簇拥,浸泡在400多种中药材的氤氲里,你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从满归到根河之间的路程。

记得到达满归的傍晚,迎接的朋友略带歉意地小声说了句“还没供暖,但是不冷。”,而在我们前方的根河市,在8月24日伏天过完的第五个日子,全城已经开始供暖了。

这时候,四大火炉还在炙烤中。

我们知道,决定寒冷的主要要素是高纬度、高海拔和寒流,在平均享受未来的寒流侵袭的根河满归一带,高海拔使得它比更北部的漠河还要寒冷。

沿着依旧蜿蜒曲折的林间双车道前行,在我们不远处会有一个叫中国冷极的标志点——冷极村在等待着我们。

但是此刻,我们费尽力气,想让目光穿过稀薄的迷雾,寻找属于阿龙山的奥克里堆山。

最终我们是徒劳的,细雨和雾气如轻飘飘但是看不明白意图的帘子,直至遮挡在我们的左侧,奥克里堆山在云雾的另一边。

奥克里堆山是大兴安岭东部北部最高的山峰,海拔1530米;它虽然不是大兴安岭最高的山峰,但是因为纬度的缘故,它常年保留山顶上的雪,供人们在百花丛中远眺。

(奥克里堆山,满归电视台 郭启明 摄)

有70以上面积在内蒙古境内的大兴安岭把它的最高海拔黄岗梁放在了距离北京400多公里的北部偏东方向,俯瞰着另一座著名的山脉——燕山山脉,牵手贯穿中国历史的阴山山脉。

【以下插播我2015年在黄岗梁手机拍到的积雪和草芽并存的视频】

黄岗梁比奥克里堆山低将近10纬度,两个都包含古冰川遗迹的高度,一头一尾,镇住了大兴安岭这条长龙。

假如从更广阔的地域看,大兴安岭北部针叶林带其实是东北亚针叶林向南方突出的青蛙舌头,特别恩赐了北纬50度左右的人们。

从满归向南略偏西,一开始的时候会有细微的抬升感,觉得汽车大体上是在爬高,我想这个感觉应该是正确的,这种微弱的爬升感至少应该持续到冷极村。

冷极村属于金河林业局,这里的海拔基本上都在1000米以上,最高海拔能达到1300多米。与四周平均每年能有将近5个月的解冻期不同,中国冷极村每年的植物只能生长3个月,其余漫长的270天,土壤都在冰冻之中。

其实个别地方一整年也不会解冻,比如你在北部大兴安岭随处可见的交通提示:前方岛状冻土层,就说明你的车轮胎可能会碾过一块永远结冻的土壤。

9月初的冷极村虽说还没有结冰,但是显然已经不能叫热了。我穿着保暖内衣和夹克,站在微风中还是有点瑟缩。

站在村头温度计前,由于距离游客们蜂拥而至还有一段时间,温度计不想显示现在的温度。

村前一大片供人停车和狂欢的广场也空荡荡的。

(这个温度计经常接近-60度)

根据公开记载,这里的极端温度是零下58度,可是当地人告诉我们,零下60度的时候一点也不少见。

5年前我曾经在初春到达过这里,这是个自带仙气儿的地方,每一口呼气,都会涌出一团白雾,而每一口吸气儿,都有一种类乎芥末挥发的感觉。

据说有一个很有想象力的人发明了一种在冷极地方的玩法:

ta他把一暖瓶滚开的水泼出去,等开水落到地上的时候,水的形态就已经变成了冰。

从开水到冰那么几秒的路上,是一驾神仙的马车,惊叫声此起彼伏,刺穿凝固的天空,振落一地的白眉。

那不是白眉,那是你的哈气在眼眉或帽子上结成的霜花。

当然,在9月初的冷极村,最为夺目的是刚刚开始的秋天叶色,林子里黄的、红的、绿的色彩夹杂着,间或穿过一只还来不及隐身的小鸟或者狐狸,安静的画面被带动起来。

此刻那滴水成冰还只属于幻觉或是回忆。

从冷极村向南十多公里,一个明显的山峰被压在车轮之下,这里叫静岭。

静岭应该是方圆几十公里甚至更远范围内的一个制高点,因为它是北部大兴安岭两条主要河流的分水岭,一条是根河,它从这一带向西南奔向陈巴尔虎旗草原,最后汇入额尔古纳河;而激流河像是喝醉了酒的好汉,在针叶林里一路向北、左摇右摆,拉着敖鲁古雅河、金河等小兄弟跌跌撞撞汇入额尔古纳河,最后成为黑龙江的基因。

激流河应该为黑龙江水奉献了不少的石子,因为它是落差不小的一条河。

静岭这里设立了一个驿站,实际上是利用林业防护站的地方。

今年,大兴安岭由于雨水丰沛等原因,蘑菇出奇地多,附近的人只要走进林子几十米,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收获一大堆的蘑菇。

这一带的天然菌类一百多种,其中那些鲜艳夺目的妖冶蘑菇,大多有毒不可食,但足以愉悦我们的眼睛,那些色彩会让人怀疑不是天然的,而是一种塑料。可是走进它们,它们的质感和光彩证明着它们的生命活性。

在静岭的路边,有这么一个牌子,上边写着“冷极英雄台”,我想它与八达岭的好汉坡一样,给英雄提供一个目标和合影的标志吧。

在今天,寒冷已经具有体验价值和娱乐意义的了。

而在数十年前的原生状态时间里,寒冷是死亡的镜子。

那时候,导航、天气预报等都没有现在这样方便,很多的路也没有现在这样畅通平坦,交通工具无法保暖,一旦寒流袭来或者迷路,人陷入大雪茫茫之中,走着走着,在绝望中看见远处木刻楞里露出橘黄的灯光,狂喜之下闯进烧着火盆的屋子里,不自觉地抹了一把冻僵的脸,碰到了耳朵。

这两只被冻成冰的耳朵可能会被自己扒拉下来,掉在地上。

这绝不是天方夜谭,所以老林子里有经验的人对付冻伤,并非先用温水或者棉被捂暖,而是用雪磨搓,令毛细血管恢复循环之后再慢慢进入温暖的环境。

这些老办法,对现在挑战寒冷的勇士来说已经很难遇上了,但是为了万一,还是要把它记住。森林里祖祖辈辈的生活经验被《闯关东》、《悬崖》等优秀的电视剧展示的丰富直观,可以一看。

(飞机掠过大兴安岭上空)

过了静岭,车头明显向下,我知道,根河这个在北部大兴安岭一带的大城市就在四十公里的前方,我仿佛嗅到了酒香的气息。

到了根河,穿越北部大兴安岭的路段就算结束了。

统计下来,这一路穿行2500多公里,然而这只是浮光掠影。

我想与更多的野生动物相遇,但是需要条件。任何野生动物都会把气味陌生的介入者首先当成敌人,除非经过长时间的林区生活,让我的皮肤里渗透足够的松香味儿。

我想走过更多的河流,那些大河的支流和支流的支流,才是大河的源泉,他们吸吮着草根、收集着泉水、裹挟着花香和碎石,将大兴安岭的氢二氧一供应给东北亚生活的人们,是以被称为“东北亚的水塔”。

我想去辨识那三、四千种植物,他们有的被植物学家命名,有的还在期待获得一个在植物界的存在感。他们中有一些活了几百岁,有的第二年夏天醒来,恍惚不认得被人间重构了的世界。

我想与一线的林业工人喝酒,挤一挤帐篷或者简易木房子,听他们传奇的经历,听他们讲有关树神的传说、原始木排漂流的自在与险阻、他们几代人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的适应与融合。

我还想每天清晨给大胆儿喂松子,与妞妞一起散步额尔古纳河边眺望对岸吃列巴和酸黄瓜的俄国人,或者与小黑一起设计阴谋诡计对付莽撞的黑熊,或者采集一篮子蓝莓和红豆,亲手为亲友制作蓝色和红色的果酱……

这都留给下一次,留给对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的深度调查拍摄吧。

(20200906)

(虚焦处站着的是大胆儿)

(奇乾的妞妞)

(乌玛的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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