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妻子
我与妻子
马晋国
写在开首
幸得胡杨、山汉及众位老师的真诚扶助,本人的几篇劣作曾先后在“人文繁峙”和“平型关杂志”的微信公众号上发表出来。内心深处,感激各位老师校阅的辛劳,也有自己笔耕收获的喜悦。虽然阅读量远不及众位名人大家,粗糙的文章甚至咯牙挫咽,可我还是有些许的满足和荣耀感,从而再次萌发创作的热情。每每利用下班后的空暇,我伏在炕桌上苦思冥想时,老伴便在一旁叨叨:“一辈子一事无成,老了老了,还奢望个什么,还有那瞎写的心思。”老伴近乎刻薄的话深深戳刺着我的心肺,痛、苦、愁、恨、悲,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是啊,一生都已蹉跎,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有老伴相依为命的牵手和儿孙的绕膝。随着年龄渐高,喜读爱写的毛病不仅没有丢弃,反而愈渐强烈。我没有嗜酒打牌的兴致,仅以此苦中作乐郁中求欢吧。
经历了大半辈子的人与事,耳闻目睹众多,朴素的文化、积极的精神,都是创作的绝佳素材。总觉得有一种紧迫感驱动着我,于是乎一天下来,既紧张又充实还很有趣味。我对老伴说:“你说我瞎写,可我感觉越写越神气,说不准还能延年益寿了。”“那你写哇,咱看能活九十九?”老伴回应着。
“你猜猜这次写什么?”我又略带戏谑地问老伴。
“写啥不写啥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就是写与你有关的。”
老伴听后忙说:“跟上你苦了一辈子还有写头?”
“对头,咱今就要写写跟上我苦了一辈子的老伴。”
一
妻子姓冯名秀萍,小我五岁,今年已五十有九,是本乡红崖村人。如果您看过之前我在人文繁峙、平型关杂志微信公众号上发表的几篇劣作,我想您已经对本人有了大致的了解:穷困潦倒一贫如洗不说,还学业无成前途未卜,靠苦力身板又不壮实,再加上奶奶、大爷、叔叔的相继去逝,我就像赵四孤儿,唯一能够依附的只有两位舅舅。就是在此等悲凉的境况下,我妻子不知道是眼力差,还是上苍眷顾我,她不顾父母反对,力排众议,义无反顾、死心踏地地跟了我。直到如今有人问起妻子,妻子拉起家常时也说:理由很简单,就是见我可怜的,鬼蒙眼啦找他,要是现在,银子摆满也不来。听听这话,这是怜爱的力量!一路走来我们已近黄昏,历经沧桑五味饱尝,我一生的遗憾就是亏欠妻子的太多了。
一九八二年春季,我在本乡车厂学校初中做代课教师。一日过罢礼拜,返校的学生给我捎来姑姑的口信:下个礼拜去红崖一趟,有当紧的事要商量。一块教书的顺廷表哥听后欢喜地说:“哟,晋国有喜,肯定是给说媳妇儿了。”“说不准就是。”老师们都附和。“有人肯给咱那得太阳从西边出了。”我苦笑着回答。当时在教的还有赵梧老师、赵晋国、岳少文、周建峰、戴鲜英、刘四堂、刘富堂。妻兄冯有恩在老羊沟小学任教,往返准要进学校打一停息。此时正好也在,他对众位老师说:“我看谁跟上也挺好。”当时老师们都不知道是说他妹子,过后我才知道是妻哥早有所闻,并借机作出表态。奶奶、大爷、叔叔相继故去,为我的成家,舅舅妗妗还有婶婶、姑姑,也是费尽了心思。
那个年月家家都穷苦,姑姑家因人口多生活亦很拮据,心疼侄是真的,可经济上再多照顾也是力不存心。婶婶家更不必说,叔叔走后抛下均未成人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位柔妇弱孀要维持五口之家,其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然而,姑姑婶婶和舅妗们的心思一样,想近早让侄子有个家,不再一人孤怜。那度时期姑姑逢人便说,把你二女、或是侄女、外甥女的许给俺晋国哇,可就是没有想起整日里和表妹们一块的秀萍。是隔壁一位妻子的本家老奶奶与姑姑倡言,使姑姑如梦方醒,她说怎我就没想到呢。俗话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次日早上就对着姑父、表哥、表弟表妹一家子,问过来找表妹相聚的妻子:“秀萍,大娘给你提个亲。”“说谁了大娘?”“你看俺晋国怎的?”“就是小柏峪村的马晋国?那穷的要甚没甚的,不去。”生来心直口快的妻子当即表示。“穷是真的,可人精干啊,俺侄也可好性格,保险不会慢待你,两个人齐心过日子很快会好起来的。”经姑姑的解释开导,加上姑父和表哥弟妹们的帮衬,妻子再没有拒绝,只是红着脸低头一笑。姑姑说:“我看有点希望,和你姑夫说给俺孩捎话,咱再商量去见秀萍爹娘。”听了姑姑一口气和我的说道,我内心里既是兴奋却又苦楚。兴奋的是有不嫌弃我这个一贫如洗穷小子的姑娘,而更多的苦楚是从哪弄那么多的聘礼和操办婚事的钱呢!
妻子的爹娘知道后,两口子一万个不同意。姑夫姑姑一看陷入窘境只好暂且放下。“俺孩甭懒性,等机会和他(她)俩口再说,秀萍愿意就好说,咱慢慢来。”姑姑安慰我。返校的路上我也细细的想了一遍,人家嫌穷应该理解,哪有当父母的把自已的女儿往火炕里推,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怕闺女跟上咱受苦。不怨天不怨地,唯怨咱太穷了,再说也没个正式营生。父母的阻拦是个过不去的坎,只有听天由命了。
古人说好事多磨。姑姑姑夫俩口子磨破嘴皮,不分田间地头、家里晨晚,只要和秀萍父母照面就劝说。一天姑姑去村里公用的碾房磨面,瞅见岳母也进了碾房,就放下手头的活蹭过去。碾房里是女人们借机相聚聊天的场所。姑姑一到碾房门口,“喂,你侄不是说秀萍了,有点眉目没?”有嘴快的女人就问开了。“尔二肉(岳父小名)嫂两口子不吐口,也难办了。”姑姑回应着。“叫我说有点家底的固然好,可也保不了一辈子,闺女寻人家像抱着头跳黄崖,由命哇!”一旁的女人说。“就是穷点么,我看不错,人又帅气也识字,光景慢慢来,尽说有恒心了。”另一年轻女人插话。“我也不管她,由她哇。”经不着众人的说叨,也不想担父母包办的骂名,岳母赌气说。“这可是你说的,你不管了二肉嫂?”姑姑忙抢话说。姑姑的内心里就等她们两口子说不管的话了。“不管她,想受那大节制还愁的。”岳母愤愤地答,说完就连劝带扶的把姑姑和女人们赶走了,“晌午呀回去忙你们的,不多啦我自个碾哇。”女人们出了碾房听到碾子转的带劲响。“秀萍不听他俩口子的话,正在气头上。”女人们边走边说……。
也是在前几天,一个不远的家族爷爷引着峪口的后生来给秀萍提过亲,结果秀萍从地里回来听到后家也没回,和表妹径直去姑姑家躲了起来。这样一来岳父母就不难想到:坏闺女就在意我这个穷鬼了。姑姑有说不来的高兴,见秀萍和表妹相伴而来,于是试探着问到:“听说你应龙爷给引来女婿了,你见没秀萍?”“管他了,与我无关,我今不回啦大娘,就在你们家吃饭呀。”“好、好。”姑姑满心欢喜,可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留着人家有些不妥。“大娘喜欢你在,可你不怕爹娘骂秀萍?”“你怕了大娘?怕我去梅梅家,反正不回家了,我又不是小孩。”“大娘不怕,俺孩在,俺孩在……”姑姑听了秀萍这么一说,忙不迭边应话边和表妹扶秀萍上了炕……。为了尽量争取岳父岳母的同意,在以后的日子里,姑夫、姑姑自然没有放松,只要和岳父岳母碰面,就和他们唠叨起来,一块的人们也帮衬着说。
就这样僵持了近半年多,到了秋季,因车厂初中撤销,我被调在红崖小学。赴任后我勤勤恳恳、认真负责,接任的三个班中一年级六名,三、四年级各五名,三个班十六名学生。我生性热衷教书,初中时学生的年龄仅小我四、五岁,每每站立讲台给学生们讲解、引读、提问时总有一种荣耀感。当学生捧着笑脸,喊你一声'老师’的时候,心里总是美滋滋的。看到孩子们那热情、淳朴、天真、逗人的张张小面孔,有讲不出道不清的充实感,我为是他们的'老师’而欣慰。尽心尽职的工作让学校的整个面貌换了样子,大队干部见我挺上劲所以特别支持,整修了桌凳、粉刷墙壁、更换了门窗,还平整了门前操场、增添了文教体育器材,大队还在生活上给我补贴了米面等,那个小学校是温馨美好的。村里的男女老幼。都称道我好老师、好青年。本人爱整洁,那些原来抹鼻涕开衣扣歪戴帽的孩子没有了,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把自己的辫子梳的齐刷刷。因为家境的特殊,如果联校不开会,我一般是不回去过礼拜的,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孩子们给我排除了寂寞,我也获得了快乐,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我去红崖教书近一月的时间了,没有见过秀萍的影子,姑姑也没有和我说是怎回事。其实她也不知道,因时值秋收大忙季节,也正是农村生产责任制的开始,家家起早贪黑的地里忙呼。山里气候霜冻早,都在赶收那些怕冻的粮食。姑姑一家也在忙收割,所以一时把这撮合成亲的事搁开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听秀萍同族的老奶奶说:秀萍早叫爹娘给她姨姨捎话引到庄旺啦。她姨夫在庄旺林场当着领导,那里安排了剪树的营生。老奶奶还说,爹娘明着不管,暗里还是管的,这不把秀萍支走了。不过听秀萍说走不时长,趁秋收完就回来了。
一个星期日下午,我从联校开完会返回学校,走到姑姑家的墙角,看到南面的街弯处,秀萍正往这儿看呢。碍于自已的身份,加之由生以来的谨小慎微,我四周环顾后没敢多逗留,生怕传出绯闻。一进门姑姑和我说,“秀萍回来啦,可坐了一会儿才回了。”我只轻轻'嗯’了姑姑一声,然后接过姑姑给倒的水,也没敢说我也看见秀萍回来的话。妻子的炽情爱意我婚后才恍然悟觉,她这次去姑姑家似乎是为专门等我的。原来,秀萍被父母支在她姨姨哪里,做营生只是借口,重要的是叫她姨夫从厂里找个对象,正式工更好,万一不成临时工也行,反正找一个就准比我强。姨夫姨姨受命后信心十足,因为有好几个职工子弟,家境宽裕、条件比我胜几十万倍。可看完了没一个让秀萍中意的,最后秀萍索性看也不看。“姨夫你们每天这样儿我明儿走呀。”有一天秀萍见姨夫又引回人就冲他喊。姨姨是最聪明不过的人,一看没戏心里也明白了什么,外甥女的心就在那个晋国身上。于是,姨姨劝慰秀萍又住了几天便安顿回来了,走的时候姨姨还嘱咐她:“自己看哇,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秀萍听了姨姨的话更铁了跟我喝西北风的心。
次日,我正给四年级的学生上语文课,表妹急匆匆推门说:“表哥,俺娘叫你这会儿去老奶奶家了。”没等我问清有啥事她就跑了。我给孩子们布置了作业,整饬了衣服便随后跟去。一路上莫明其妙地心跳,这大慨便是笫六感官的预知性吧。走到窗跟前隔着小块玻璃就看见满屋的人,推门的刹那间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进屋,炕上地下的人像要把小屋子挤爆了,大概全村的妇女都到齐了。老奶奶在炕头上坐着,满脸堆笑,众人的哄笑声弄的我好不自在,只觉得浑身燥热、闷头晕脑,出了一身的汗。“看那样儿,又没人吃你,”秀萍开口说到。“俺孩从小就腼腆,就好念书不淘人。”姑姑给圆说。“听出没晋国?俺之前就说好了,尔秀萍就等你的话,这会儿就看你啦,”老奶奶俯前身子笑着对我说。“你爹娘不是不同意?”我也没敢抬头,只是冲秀萍说道。“爹娘能管了我?”只听秀萍很坚定地说。“萍哎,你要真能拿了主那咱下午就去见你爹娘?”“去哇”,秀萍很爽快地应着姑姑。“这就对啦,俺秀萍也可有主见了,”老奶奶一旁说,“我下午也去说说二肉俩口子,说道了一年多了还等啥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的话,说声笑声把个小屋子都哄破了,我至今也想不起当时是怎么走出那屋子的。
下午,姑姑不知问谁家借了两束挂面,还有十几粒水果糖块,我自己抽的握手牌香烟,打理好由姑夫领着首次登拜岳父家。一进院岳父正收拾羊圈,岳母在翻弄晾晒的衣服,对于我们的突然造访显得既诧异又忿怨。我跟在姑父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实际当时的姑父也很尴尬。岳父生来不善言词,关键时更没话,“站啥了,回家哇。”这一句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进家门姑夫就向岳母说:“二肉嫂,俺来的意思你也明白,你也甭难为孩子啦,自个人啥性格当父母的最了解,尔秀萍有个性,实际说跟俺晋国是秀萍有眼光,肯定受不了制,看俺晋国是有恒心的。”“甭说啦他叔,由她哇。”“嗳……,二肉哥、嫂子,咱结亲是好事,那咱就和气着来,也选定个和喜的日子。”姑夫正说着老奶奶也去了,里迎外合群起攻之总算说通了,岳父母应答应下个礼拜天订婚。
时间确定后,礼拜五我就回到小柏峪。虽然叔叔过世了,可婶婶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待我很是热近。我的衣服就在婶婶的洋柜里,弟妹们放些衣帽婶婶还训斥不让,生怕把我的弄脏。礼拜天要是开会,家家都有小喇叭匣子,联校长向全公社的通知家喻户晓。次日我从学校径直到中心小学开会,农忙时婶婶也先将手头的活儿放下,把午饭热好在街头等我散会回去。今婶婶见我一清早回来又不是礼拜天,马上意识到我早先和她说过的,和秀萍的情况是不有了道道。“尔爹娘同意了国唉?”婶婶口里问着、眼里瞅着、双手忙把炕头的东西推过去扶我上炕。因时值十月初冬,山沟沟里甭说有多冷。但我因心情亢奋,本来平时走路就快,今天更是在小跑,十五六里的路程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回家了,汗流浃背浑身腾热。“说好的后天订婚。”“总算成了,那就好,”婶婶听后高兴地道。“订婚的钱够不,国唉?”“暂时还行。”我和婶婶说。“先把婚订了,结婚的时候再借,走一步说一步哇。”“噢,俺孩有志气。”婶婶鼓励我,并拿出自叔叔走后从牙缝上积下的五十块钱。我之前积攒下三百多元,又和众人你十块他十五的借了一百多块。我和婶婶估算着,岳母家要彩礼五百块,另加一台缝纫机。订婚时先交三百彩礼,结婚时再清余下二百。
下午我从砂河回来,给秀萍买了件眼下时兴的风雪衣,还有俩身得卡料子衣服,鞋、围巾、秋衣等,买了块蝴蝶牌手表算是订婚的礼物。秀萍没有问我要什么,同情我的境遇,不在乎我买啥。傍晚,我去公社的话务室给大舅打电话讲了情况,又让他告诉二舅。电话里听得出,舅舅为我高兴地语无伦次:“好……好……老天爷有睁眼的时候,——那你多和你姑夫姑姑商量,我们就不准备上去了,眼下订婚的钱凑够啦?”“嗯,那我回去安顿呀舅舅。”当时大舅二舅在义兴寨和大营公社工作,虽然是政府干部,可每月也只有不足三十几元的工资,人们说耗子也等那几个钱了,苦难的日子就不便说了。我尽力不想拖累舅舅们,因为自懂事以来就一直有舅妗们的照应,因为舅舅妗妗在打心底疼着你。
笫二天姑夫赶了条骡子,把我从砂河买回的菜、面和婶婶给磨的黄米面、油等收拾了一架子驮在红崖学校,赵梧老师给烙的饼子并承办订婚那天的一切接应事务。
婚是订了,但岳父母为闺女不听话还生着气。“每天爹娘那怨气我也看着难受。”我们都想尽早安顿把婚事办了。说是安顿,主要还是筹钱。岳母的缝纫机准备赊下婚后再给,给妻子怎么也得买身结婚衣服了,这样加上彩礼最少还需三百四、五。村里村外我只要能说上话的都找去,可那时人们都很贫困,能拿出二十元是真的不易。我记得原来供销社的杨长生,平素里习惯称'长生叔’。奶奶、大爷、叔叔在世时在我们土窑房借住十几年,长生叔知道我的境况,我登门求助时两口子满口应承,他们当时的工资也仅有二十多元。“晋国能娶媳妇儿这是大好事,我给想点办法。”次日给我拿出五十元,我真是高兴坏了。那是借钱中最大的一个数。尽管这样我合计了一下还是不够,仍欠近一百多,想遍了实实再没有可借的地方。马上就进入腊月下旬的二十几儿,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深怕岳父母知道责备秀萍不说,别又节外生枝因没钱娶婚事黄了。我根本就没看过功夫选择婚期,钱借够了不管多会儿,那就是我迎亲的吉祥日子。
姑夫姑姑也知道我在遍世界借钱。是腊月二十二吧,老奶奶去姑姑家也是不歇心的问问,才知道是钱的事。于是就和姑姑说:“叫晋国先安顿别的,至于钱的事,彩礼五百订婚时交了三百,其余二百我给孩子想办法。”“哪敢情好,有她老奶奶这一撑就不成问题了。”姑姑高兴的说。第二天清早姑父就从红崖下去和我说清了原委,我听了后不知有多高兴,寒冬腊月却浑身暖融融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人生的幸与难就是这样不期而降,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或援助。“姑夫,你和老奶奶说:老人家的恩情厚意我终生不忘,我从今儿就不出门了,整理一下破屋子,明儿去给秀萍送装新衣服,顺边去老奶奶家把彩礼钱取上。”“那就把娶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六。”“行”,姑夫说。送走姑夫后我把姑夫下来的意图告诉了婶婶。“不具怎的,俺孩有救命的了”,婶婶高兴地噙着眼泪说。“那叫你妹和你今收拾家哇——国哎”。“叫娥枝给糊窗哇”。“行,二哥”。弟妹们虽是后来的,可我们相处得就像亲兄妹般。早饭后我去供销社买了糊窗的麻纸和一张大红纸,准备写对联,一天的时间就弄妥了。不足十平米房子好整理,就是铲出几筐老鼠打洞的粪和土。家里只有在车厂教书时置下的一对马蹄箱,还有三个破烂不堪的瓷瓮,和一个另配了杨木盖子,一角还是用两块薄石衬垫成腿子的无漆洋柜,水瓮上还有三道竹条子编系的箍,这便是我过继给大爷所承受的全部家当。
农历腊月二十五下午,借太阳还没落山的一点暖意,我叫联娃弟和我贴对子。大门是在土打的板墙上掏的口子。因多年的风吹日晒墙皮斑驳,婶婶给用高梁和莜麦面掺熬的浆糊怎么也粘不上,反会坠下墙上的大块土坷垃,没办法只好用破半的高梁杆找了几个细长的榆树枝钉了上去,这也把联娃弟的双手冻得红红的。过路的行人好生奇怪,北街一个记不起名字的人说:“这么早就贴大年的对联了?真是杨庄村的浅不穷了”。“我二哥明娶媳妇了。”联娃弟虽年龄小可也听出这话不善,忙和他辩解。那人一脸的不屑,眼角轻扫了我一眼向街里走去了。“快回家哇俺孩”,我嘱咐联娃弟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的穷是肯定的,在那个人看来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我马晋国会娶媳妇。我回家后听联娃弟正和婶婶说叨了。“不信俺二哥明个也真娶媳妇了。”妹妹娥枝不服地说。“管他了,尔愿怎说了,反正你们二嫂明儿来是真的”,婶婶一边煎白萝卜条子一边说。弟妹们一脸高兴得意的样子。“婶婶你忙哇,我去卫生院看看拴成,商定明早走的时间。”。“嗯,你去哇国哎。”
我辍学入职卫生院司药,笫一结识的就是蒋拴成,他大我四岁。当时卫生院是张效友的院长,医生汪则云、前司药杨育才、妇幼保健员姚玉叶。我接任司药后和拴成住在一块,那时全公社下属单位的人员都包村下乡,供销、信用和卫生院都不例外,我们卫生院除了我和原司药杨育才(因病体弱)驻守外,都在包村下乡。拴成当时正年轻,下乡肯定少不了他。他是本公社龙池村人,常常自诩为大哥为我上启蒙课,他讲的津津乐道,我也听的朦朦胧胧似懂非懂。后来我因高考复习辞职,从事了教育,虽然不在一个系统了,可我们的友情仍然很浓。我结婚的事之前就和他打过招呼,说到时和我做伴去红崖引媳妇,他听了自然满口应承。“行,老弟,你回去忙吧,我明早五点准时下去。”
次日也就是腊月二十六,是我今生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从那天起我也是有妻室的人了,有了家、有了责任。时针刚指向五点我正起床洗脸时,拴成就进院吆喝我了:“是不一夜没睡老弟?”边说边推门进了家。“上炕热热,有婶婶昨晚熬的红稀粥,咱热的喝些暖暖身子就走。”我和拴成说。“你安顿好咱就走哇,起这么早也不怎饥,一路上坡怕热的走不行了,还能冷了。”“真愧待老哥了,---”“看看,又说哪一阴国的话,别多想,我还能帮你做点啥。”“那咱走哇。”我撇过脸擦了擦眼。“不吃点饭?我给热好了。”婶婶也早早起来准备,金娃、联娃、换命弟兄仨也起来说是响炮了。“拴成说不吃那俺就走呀婶婶”,我和婶婶说。四个连结炮金娃、联娃各一个,一串小鞭炮是小弟换命的,另两个连结装在拴成大衣口袋里,进村和离开的时侯各响一个。两个弟弟谁也不舍得先响手里的炮,小弟换命的鞭炮更说是等二嫂来了才响,经婶婶再三哄说并许下多给吃个糖块,金娃弟才把手中的炮交给拴成响了。
深冬的腊月寅时,仍是万籁俱静,街面上还是黑乎乎的。随着叮、咚的两声爆竹脆响,似乎震裂了这禁锢的夜,遥望太空稀疏的几颗星星忽闪着眼睛,又似乎看到了人间的一点温暖和希望。我捋了捋被炮声震得寒颤的情绪,心里重重地刻下这一不寻常的印记。“想啥了不说话?”出了村口到牛金山了,拴成见我一言不发便开口问道。“也没想啥,不过我总是怀疑我的人生,是不上天在有意戏弄我呢。”“人嘛……就是这样,尽管如此还有秀萍这样的姑娘追你,这就是福气,生活慢慢来,我看你们以后错不了。”拴成边走边开导我。
十多里的路没怎费事就到了,这时天已大亮,东方的红霞在渐渐由浅到浓,庆幸上天给了我一个寒冬腊月稀有的风和暖融之日。我和拴成走到村口的坡路旁,脱下大衣各抽了一支握手牌香烟,点燃了放在石头上的连结炮。“哟,大院长拴成来了,有劳大驾了”,“不看是谁,老师原来一个单位的搭档,亲哥们。”炮声响后登时街口站满了人,大概全村的男女老幼都到齐了,熙熙攘攘招呼着。几乎所有的男女长辈们都和我姑父、姑姑一样,眼红红得热泪盈眶。我不知怎的不敢正视面前这些老的小的,双眼被湿热的潮气遮覆得难以睁开,我拚尽了浑身的胆气和他们额首致谢。妻三叔把我领回家,也不知拴成怎给大人孩子分发那几粒有数的糖块和握手牌纸烟。
岳父家比我强多了,稍有排场。茶水、蜜菊牌香烟、白糖水,有些招待的气氛,说笑欢乐声盈满了小屋,饭菜是一凉一热和油糕,这在当时来说已经是百姓家上等的美食了。
“大清早冻的,还不回去做饭?”我出了门看到所有的人都还在大门口的街上站着,忙和他们说。“俺孩天照顾,数九天今是丁一的好天气,首先走着也不冻”,姑姑说道。“就是老天爷会赐福给尔孩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祝福的话,全是发自肺腑。在几声爆竹的震响下,伴着全村人的噪喧声,我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行四人的迎亲队伍就这样走出了村……
妻三叔冯三肉作送客,我们三个男人头了走,妻子秀萍一个人后面跟着,快拉半里多地。我不时掉转头看看,心里也在说,看看你跟这穷鬼的下场。临到村口我们坐在石头上抽了一支烟,等秀萍走在一块歇了一会儿,一同朝家走去。马上就过年了,街上人来人往,可谁也不知道此时的街上,正紧跟着一个甘与儿郎同苦难的痴情新娘。“拴成出诊了?”“嗯?”拴成顺口应到。大门前联娃和换命弟早等的火急了,老远见了就连奔带跳地叫了起了,其实他俩拿了炮也不敢响,还是在金姓哥哥的帮助下才响了仅剩的一个连结炮和半鞭小鞭炮,另半鞭换命说等过年零点再响,虽然过年呀,可婶婶没有给弟弟们买炮的余钱,油盐酱醋也是有限的。尽管如此,婶婶还是极尽所能,这天中午同样是一凉一热油炸糕。我记得除二升黄米面是许家窑大姐带过的(婶婶的大女儿),其余都是婶婶苦心费劳攒的,我只买了块半钱的瓶酒、两盒握手烟和几粒糖块。“俺孩好容易有媳妇了,这是婶婶该做的,要是你叔叔他们在高兴不说,也不用我瞎操心。”这就是我一切从简的婚礼。
晚饭后我见秀萍舀了开水,她说泡泡脚。我蹭过去一看脚脯脚跟都是血泡。“不要弄破了,我去卫生院取点药”,说完我赶忙向卫生院跑去。我拿药回来时,秀萍早把左右脚的血泡挑破了,她说早前挑过,挑了好的快。我着实佩服妻子的胆量,也不知她是怎忍着疼痛的。秀萍和我说话的时候,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我下意识心里咯噔了一下,欠人们钱的帐单子在梳头匣子下的小塑料本子里,她怎就找到了。“这是一共欠的钱?”还没等我想个说法妻子便向我问到。“是,看看那么多了,还有安葬大爷时欠下的。”“九百多快一千呀。”“嗯。”这个数字在当时也够庞大的,可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向她瞒哄什么了,心想即使她现在拔腿就走,我也没什么怨言,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能怎办呢。“这钱够还了,”我低着头勉强说道。“但凡借给咱的也都知道情况,咱尽力打,总有打完的时候。”妻子说话时我看着她的眼神,同情中含着怜悯,爱意里夹着鼓励,那么坚定那么自信。我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仿佛从妻子的眼瞳里看到了光明的灯,是她给了我力量,是她给了我信心,是她给了我顽强的毅力。有妻子的这句话我不怕面对任何困难,我暗自心想,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不让你受太多的委屈,一定要让你活出和常人一样的快乐。
在以后的日子里,日子很难,但我努力做到了对妻子的承诺,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