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的偶像竟是九次科举屡战屡败的他

诗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流传甚广,他用一生穷苦换来沉痛诗句。

“搴帷拜母河梁去,

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

此时有子不如无。”

有清一代,能把诗写得如此凄惨悲凉的,只有一个黄仲则。

清代许多诗人模仿李白,能神似的,只有黄仲则,时人称:“天下几人学太白,黄子仲则今仙才。”“近百年以来,仅得一人。”

黄仲则一生困顿,只活了35岁,身后作品严重散失,十不存一二。

民国时,黄仲则风靡一时,崇拜者甚多。郁达夫称:“要想在乾、嘉两代的诗人之中,求一些语语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诗人气质的诗,自然非黄仲则莫属了。”郭沫若说:“他(指郁达夫)似乎很喜欢清代的诗人黄仲则,他不仅喜欢他的诗,而且同情他的生活。他似乎有意在学他。他的短篇小说《采石矶》,便是以黄仲则为主人公的,而其实是在'夫子自道’。”

在当下许多读者眼中,黄仲则又成了陌生人,虽然黄的名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流传甚广。

 16岁就当上秀才

乾隆十四年(1749年)正月,黄仲则(名景仁,字仲则,一字汉鏞)生于江苏高淳(今属南京市)学署,故小名高生。爷爷黄大乐,在县学中任训导,八品衔。父亲黄之掞(音同善)是县学生(相当于秀才)。

黄家源出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至清代已没落,家人多短寿。黄仲则4岁丧父,12岁丧祖父,13岁丧祖母,15岁时,唯一的哥哥黄庚龄又去世了(时年25岁)。黄仲则的妻子、子女亦早逝。黄仲则19岁时便已满头白发,呼吸局促,常自称短寿。

黄大乐在时,黄家每年尚有40两俸银、40斛禄米,勉强维持生计。他去世后,黄家只剩“田半顷、屋三椽”,以致“家徒壁立”。

寡母屠氏将黄仲则拉扯成人,“母课之书,能刻苦力学,不沾沾帖括”,母子感情极深。

黄仲则7岁入学,“于制举文,自幼即'心块然不知其可好’”,喜偷看前人诗集,自称:“(初)不甚解,偶以为可解,则栩栩自得曰:'可好者在足矣。’间一为之,人且笑姗,且以其好作幽苦语,益唾弃之。而好益甚也。”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起,科举恢复了诗歌考试,虽是比较古板的“试帖诗”,但学诗也算正途。

虽“性不耽读”,但黄仲则“所受业倍常童,年八九岁,试使为制举文,援笔立就”。16岁时参加郡县考试,“应童子试者三千人……(黄仲则)出即冠其军”,成了秀才。17岁时,黄仲则得以“补博士弟子员”。

   拜了名师却受教不足3年

参加郡县考试时,黄仲则被安排与洪亮吉同住,始知二人彼此居住甚近,只隔一小河,均早孤,由寡母养大。洪亮吉是清代著名文学家、学者,是中国近代人口学之先驱。

黄仲则性格落寞,朋友甚少,洪亮吉则为人宽厚。黄喜半夜于榻上作诗,每有所得,必将洪叫醒“夸视之”,洪亮吉一夕数起,或达晓不寐,亦不以为忤。

黄仲则18岁时,与洪亮吉同入常州龙城书院学习,为山长邵齐焘所重。

黄仲则此前未遇名师,邵齐焘擅八股,中进士后,“闱墨不胫而走,士子们熟读成诵”,是举子们学习的范文。

邵齐焘对黄仲则、洪亮吉极欣赏,称他们是“二俊”,但对邵沉迷于诗不以为然,认为不利健康,曾撰文劝谏说:“性本高迈,自伤卑贱,所作诗词,悲感凄怨。”并写诗说:“家贫士之常,学贫古所虑。愿子养疴暇,时复御缃素。博闻既可尚,平心亦有助。”乾隆时号“盛世”,考据之风开始流行,邵齐焘劝黄转向。

黄仲则跟邵齐焘学习时间不长,便去“浪游”。

一方面,黄家贫,“事迫饥驱,义兼负米”,又不喜当塾师,只能四处“乞食”,即“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另一方面,黄仲则刻意学李白,想通过旅行增胸中丘壑,故“揽九华,涉匡庐,泛彭蠡,历洞庭,踪迹所至,九州历其三,五岳登其一,望其三”。

邵齐焘亦喜“浪游”,颇能理解黄仲则,师徒曾共饮庭中梅花树下,邵说:“吾老去,移此植墓田足矣。”没想到竟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1769年,邵齐焘去世,只给黄仲则当了3年老师。

  9次科举,屡战屡败

黄仲则初期科举顺利,很快遭遇困难。从16岁到32岁,16年间他参加了9次考试,均告失败。

学者蓝士英指出,黄仲则籍属江南,即安徽、江苏两省之合,教育发达,人口增加亦快,乾隆九年(1744年)时,参加考试人员已达9120人,核定录取只有114人,到黄仲则时,参加考试者已超2万人,依然只录114人。

学子多,主考官却少,额定只有18人,所以看卷马虎。据《茶余客话》记:某次科举,主考官阅卷时定了前10名,进呈时,发现其中一卷犯忌,忙让仆人去自己床头取后30名卷子替补,仆人抱卷赶来时摔倒,主考官从地上捡起一张便交了上去,结果这张卷子被御批为状元。时人叹曰:“科名得失,迟早高下,莫不有命。”

科举不成,生计艰难,黄仲则从19岁起便当幕宾,先入王祖肃幕。当年乡试时,王是主考,对黄有赏识之恩,但王是清官,曾因经费不足,靠采摘衙门内的马齿苋充饥,且将衣物典至当铺,不意当铺遭火灾,烧个精光,人们开玩笑说:“人人都晓得太守(指王祖肃)两袖清风,岂知两只袖子都没了。”

清苦如此,黄仲则只干了几个月就走了,转入湖南按察使王太岳幕中。“王故名士,负其才,及见(黄仲则)心折,每有所作,必持质黄秀才定可否”。入幕两年,黄仲则日子过得尚可,但他只与诗人曹以南交往,余不通一语。

王太岳说:“念此君(指黄仲则)贫甚,亟谋禄养,欲劝之俯首下心,勤习举子业耳。得不得自是有命,要不可操瑟当竽耳。”颇为黄仲则前途担忧。

 一朝成名却想转行

1772年,23岁的黄仲则与洪亮吉同入朱筠幕。朱筠是清代名臣,时称“宾从之盛,无有与朱学使俦者”,王念孙、章学诚、戴震兄弟、汪中等著名学者均在其幕中,但朱特别推重黄、洪。

黄仲则25岁时,朱筠在采石矶太白楼上办诗会,“时宾从数十人,皆一时名彦,仲则最年少,著白袷,颀而长,风貌玉立,朗吟夕阳中,俯仰如鹤,神致超旷。学使(即朱筠)目之曰:'黄君真神仙中人也。’俄诗成,学使击节叹赏,众皆搁笔,一时士大夫争购白袷少年太白楼诗,由是名益噪”。

当时,“有座上少年欲以己诗方其作,笥河(即朱筠)怒斥曰:'其人(指黄仲则)天才也,竖子何知?'”可见朱筠对黄仲则的欣赏。

出人意料的是,黄仲则在朱筠幕中也只干了两年,“与同事者议不合,径出使院,质衣买轻舟,访秀水郑先生虎文于徽州”。洪亮吉知道后,“越日追之,己不及矣”。只好叹息“标格如此”。

黄仲则超凡自负,亦超凡自卑,不愿久居人下,向往“一身湖海气,万里风云心”。

离开朱筠幕府后,黄仲则似想转向考据,袁枚写信批评他说:“足下弃平日之诗文,而从事于此,其果中心所好之耶?抑亦为习气所移,震于博雅之名,而急急焉欲冒居之也?”并提醒他说:“考据之功,非书不可,子贫士也,势不能购尽天下之书。”

  一代才人穷到租不起房

袁枚的劝告似未奏效。1775年冬,26岁的黄仲则来到北京,表面称“自嫌诗少幽燕气”,实为“曲线仕进”。

1776年春,乾隆平定大小金川,在天津召集学子试诗,实为颂圣大奖赛,黄仲则也参加了,列为二等,得锦锻两匹,且获得了一个佣书四库馆的职位。据许隽超先生考证,所谓“佣书”,其实就是“自备资斧”的誊录生,每年抄30万字,5年必须完成180万字,“以为仕进队梯”。

学者李圣华认为,四库馆多“逸书”,黄仲则厕名誊录,可能是为了转向考据。此外,诏开四库馆是朱筠建议的结果,朱希望黄来,黄自不肯辜负厚望。

在京城,黄仲则结识了翁方纲、毕沅、蒋士铨等。他自认为发展有望,便写信给洪亮吉,请他代售祖屋和田产,送母亲和妻子入京。

然而,黄仲则发展并不顺利,他初期在宣南赁屋居住,极狭小,无书房,只能以厢房当书房,且当卧室,故自称居所为“两当轩”,诗集名《两当轩集》。

因无收入,黄仲则陷入困境,他在诗中写道:“排遣中年易,支持八口难。毋须怨漂泊,且复话团圞。”不久,只能将母亲和妻子又送回老家,他自己则在法源寺中找了个免费住处安身。

杨掌生在《京城杂录》中记载道:“昔乾隆间,黄仲则居京师,落落寡合,每有虞仲翔青蝇之感,权贵人莫能招致之,日惟从伶人乞食。时或竟于红氍毹上现种种身说法,粉墨淋漓,登场歌哭,谑浪笑傲。”

 一生苦痛换来身后名

在四库馆坚持了5年,黄仲则“例得主簿”,在毕沅资助下,黄捐了个县丞的资格,虽是九品小官,却总算挤进仕途。捐官要等缺额,时黄仲则肺病渐重,债主又天天登门催债,黄坚持不下去,想去西安投奔在那里当官的毕沅。

1783年,病情加剧的黄仲则来到山西运城,便再也走不动了,留在山西盐运使沈业富官署中(黄曾入沈幕府),写信给母亲和洪亮吉(时在毕沅幕中)。洪接信后,一日过四驿,可到运城时,黄仲则已去世,遗体已被移至一古寺中,身边只剩遗稿、名片和破帽,而衣物已卖掉充医药费了。

当年为邵齐焘扫墓时,黄仲则曾托洪亮吉将来为他整理遗稿,黄当年仅26岁,洪以为是随口一说,便答应了。

黄仲则去世太早,遗作整理不及。毕沅编《吴会英才集》时,认为黄“不自检束”,只选了百余首,并将从黄家拿到的2千多首诗稿“手定”为1100首退还,余皆散佚,黄仲则去世这一年的作品仅剩一首。

毕沅、翁方纲都为黄仲则编过诗集,删削甚多,因黄一生困顿,行为、创作与他们的价值观有冲突。

黄仲则写过许多情诗,一是给表妹,似是黄的初恋,她后来远嫁四川;二是给风尘女子朱氏,朱氏亦患肺病,二人同病相怜。

“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著鞭。”黄仲则去世后,名声鹊起,被尊为“乾隆六十年来第一人”。

郁达夫说:“感动的我最深的,于许多啼饥号寒的诗句之外,还是他的那种落落寡合的态度,和他那一生潦倒后的短命的死。”( 蔡辉 )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