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双亲望，平心相对母子谈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持续地下着。时间的齿轮刚刚咬入清明日的子时，兴隆的手机在突然响起，在这清明雨夜里格外扎心。
兴隆迅速接通电话，是二姐打过来的，告诉他母亲刚刚去世了。
这几日他们姐弟都有提到母亲的状况有点异样：近来她肚子疼，大便烂，且黑，像巧克力的颜色。白天里老母总说身上热，且痒，有虫子咬，要二姐给她翻翻床。可是二姐翻遍了床上被褥，都没有发现虫子的踪迹。
白天里，老母又说床褥有虫子，二姐再翻看床铺，还是没有发现。为了她安心，二姐再替她里里外外的换了衣服换了床单，干干净净的，晚上九点才才离开。
两个多小时后，养老院致电二姐说，母亲已经去世了。
兴隆收到信息，翻身起来，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撕红纸，挂白幛，点香供烛……搞了半宿，睡下，不眠。
天刚亮，兴隆启程赶回南城，姐弟们将后事料理，各有分担，有条不紊地一路处理下来。
二姐才说回昨天的状况：“我离开的时候，妈还会微笑着和我挥手告别，没想到才两个多小时，就没了……”
“养老院也有进行急救，但是她的离世已是一个定势，无可挽回，一点也不耽搁。
“妈好像在之前已经知道自己为时不多，白天里总在问大姐和兴隆来了没有，我说大姐和兴隆明天就来看她，她就笑。那几天，她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已经让人觉得有异样，但我不愿意相信是因为要离开……”
“现在这样也好，没有全身插满管子那么痛苦。而且，她是在踏入清明的子时离开的，这时节离去，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造化！”
大家也因此，而略平复了失亲的悲伤。
族亲很快知道了消息，不断有叔婆、表亲等人过来吊唁，且不约而同地怀念母亲在南城时，接待了很多家乡故里，让他们难忘。
阿铮的父母家人几次提到当年他们从远乡来到金都生活，母亲对他们的关照。后来母亲去他们家乡玩，没有一点架子，大家玩得很亲热，像一家人似的。现在他们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如果没有母亲当年对他们的帮助，都不知道能否有现在这般如意了。
小珠与家母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一时所有的不满与怨忿，也随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心中的她是甜人的笑容，及她对人的好……人到最后能让人怀念的，一定是她的善。
一周后，老母亲出殡。
凯悦专程请假参加。晚上小珠回到家，终可与凯悦静静坐下，聊一聊。
小珠问凯悦最近怎样？
凯悦沉默了一会，有点郁闷：“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作业越来越多，在课业和个人爱好上平衡不了。想的东西也多，东想西想，甚至有时候失眠。”
“班里来了一个新同学，是学霸，他在班上做自我介绍时，老师问他有什么爱好？他指指台下的同学们，说'我的爱好，他们都懂。’同学们都笑起来，可是我不懂！我知道他们爱好玩网游，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玩的是什么，所以那些话题，我与他们聊不到一起，也就没有话题了……”
小珠听着，心里愁云笼起，他是那样忧郁、焦虑、孤独……
小珠又问：“你说要参加告别送送奶奶，了一个心结，是什么心结？现在了了吗？”
凯悦缓缓说：“这个心结，是从爷爷去世结下的……我没有好好送爷爷。他那么疼我，当时我却因为害怕，没有好好向他告别……这次我请奶奶带话给爷爷，我很想他……”
小珠嗓中一热，转头靠向旁边的柜子。
凯悦继续说：“奶奶在金都，我在南城。只有节假日我才回到奶奶身边，奶奶却很疼我，每次我回去，她都买好吃的给我吃。过年给红包，给了我一次又一次。而我却没有为奶奶做过些什么，送奶奶最后这一程，就当是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那现在感觉做到了吗？”小珠问。
他点头。
小珠对他说：“你不常在爷爷奶奶身边，一旦失去，你会觉得遗憾。现在你身边还有外公外婆和你朝夕相处，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你应该珍惜的。”
他点头。
继续聊着，凯悦说：“最近我总在回想我的小学、初中、高中。小学时期，我在同学中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觉得自己很平淡。五年级时，偶然接触到游戏设计，我好像一下子打开了世界！初中时因电脑的特长受到同学们的仰慕，成绩也因此带高到一个之前没有的地步……”
“但是上到了高中……”凯悦便沉默下来。
小珠接着说：“上了高中，同学们对同学的个性判断，不再如初中那么简单。除了你的特长，还会综合很多其他的方面，比如社交技巧，学习能力，才艺运动什么的。而你觉得自己的长处，只是在电脑制作上，他们对这方面的兴趣却不大，所以你在他们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有了失落？”
凯悦点头。
“另外就是学业与兴趣的冲突，面临舍弃心有不舍？”
他点头。
“电脑制作带给你成功感与快乐，当你面对现实的不如意，就躲进这个让你满足的小天地里。但你心里知道，这个小天地其实保护不了你，你还是要面对现实的，所以你焦虑。”
他点头。
“妈妈看着你长大，你是一个善良，诚实，友爱，有钻研精神的人，大家都觉得如果你在学业上更上一层楼，你的才华更能发挥出来，对社会的作用也更大！所以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等众亲友，还有你的老师都对你有期望，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你有你的目标，你知道你现在的付出是为了什么。曾经电脑帮你树立了信心，现在如果能更上一层楼，就能更好地研究它呀。学科与兴趣并不是对立的，它们是互利关联的，研究机器人什么的，也要考虑到化学因素吧，物理因素吧，所以不要割裂它们。”
他频频地点头……
小珠说完了，凯悦让她看他用一个晚上做出来的游戏，题目是《永生》。
他设计了三种方式，一是一个人平凡的一生，在生活与工作中循环重复，且每一个玩家都在游戏中不知不觉地去模拟重现这种生活方式，像齿轮一样持续着现实的循环，此为“永生”的一种含义。
还有一个是在不断的游戏所设的坑中，玩家一次又一次重来，发现虽然这么多坑，但主角是不死的。但是虽是不死，却没有什么成就，这样的永生没有意义……
另一是以RPG游戏制作的历程，在玩家一步一步走向尾声时，他将历年创作的作品一一回顾，从简单粗糙到精致成熟，最后把RPG的创作精神点出来，意即创造力的永生。
他的灵感很棒，把游戏与人生这两个娱乐与严肃的题材融合在一起，既是游戏又启迪人心，这样的创作，小珠心想：“我怎能说不好？”
凯悦又让小珠看他去年参加的短篇创作大赛：《人生的迷宫》，获得二等奖。也是在题材这一块有深度，突破了一些游戏单纯追求感官刺激的局限，评审留下的意见也相当赞誉。小珠能感受得到他接受这些赞誉时内心的激动，他的自信心在这里！
凯悦说：“我知道要收心，但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有一些创作灵感，先以写作的方式写下来，现在写了有一半了，所以不能一下子都停下来……”
不知不觉聊到夜深才睡。
但是第二天小珠与凯悦的班主任了解到的情况，是让人忧心的。
班主任反应：“凯悦的情况很不理想，常补眠。功课他拉下很多，要培养回兴趣和成功感，需要狠补。他还坚持参加两个月后的计算机比赛，这意味着还要分心。对一个准高三，有明确专业目标，但基础距离大的孩子，那是风险很大的。高考不等人，如果确定走高考提升的路，或许割爱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他在学校的现实，让小珠心头沉重莫名。周围的人也不约而同的指出，他沉迷电脑，不与人交谈，对周围事况漠不关心，听到电话留言不传，开饭了叫他也不出来，吃完饭放下筷子又回到电脑前……他的世界只有电脑！
这一切发生的这么不知不觉，却又有迹可循！小珠一直没有责骂过他，没有强制过他。通过和他聊天，讲事理，希望他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只处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的可爱善良，温和淳朴，在旁人的描述中，一下子置换成另一个人：冷漠、自私、孤僻、任性……小珠觉得这不是他。
现实的拉扯，让小珠陷入一种无力感，和自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