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第二十五天
(在一首旋律中读一篇文字)
楼顶的屋檐角落长起一株草,小小一株,叶子却硕大圆润,像极了菩提叶,或者就是菩提树的幼苗。
日子晴朗的中午,空无一人的楼顶晃悠,看远山,看这株树苗。只有几片叶子的这样一株幼苗,长在水泥的夹层,穿过黄色瓦片的缝隙,生机勃勃的摇曳在空中。几片叶子被阳光照耀,绿油油中泛着嫩黄,心形的叶子,长得独树一帜而又孤傲,远处的苍山,黄色的屋瓦,仿佛都成了它背景。
生命的顽强,常常让人惊叹,充满这样随处而生的奇迹。
楼顶被铁栏杆隔出一段空地,人不能穿过,不能穿过的那部分,却成了鸟的天堂,有师父喂鸟,将小米撒在地面,大大小小的鸟扑棱棱成群结队的落下,一边快速啄食,一边鸣叫观听四方,听到声响,又扑棱棱的集体惊飞藏匿。
苍山,瓦片,鸟,空旷处忽然被我看出点美感,看了许久的我慢慢举起手中的相机,鸟忽然惊飞,竟然一只也不能抓拍,为了抓拍,一等许久,面对仍旧铺在地面黄澄澄的小米,鸟却很久不再落下,哪怕一只。
带着挫败,转身离开。
“看,你一离开,鸟就去了。”一位师父忽然说。
不知何时他站在身后,我在看鸟,他在看我。
再转头,方才惊飞的鸟群,纷纷落地,又集体开始啄食,叽叽喳喳的鸟叫,像是在说:远处那两人正说话,安全,赶快吃。
“你可别等着拍照了,鸟被你惊吓,你就让它们好好吃吧。”他又说。
鸟是他在喂食,食物是有师父买了,临走专门托付交代,过年他要留在这里,帮忙抽空喂一喂鸟。
正如经云:“人寿三十岁时,有饥馑灾至。凡七年七月七日夜无雨,大地寸草不生,白骨遍野。尽阎浮提,所存不过万人,留之以为当来人种。”
《婆沙论》云:“人若能以一抟之食,发大悲心,布施饿者,于当来世,决不遇饥馑之灾。”
师父们发心喂鸟,这些生长在这里的鸟何其幸福。
……
第二十五天,傍晚,往日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此刻忽然音声全无,只有雨哒哒滴落,打着隔雨板的声响,晚上要有全市疫情病毒的消杀,难道鸟也收到了消息,集体藏了起来?
雨停,空气中夹杂着潮湿,只剩屋顶和树叶蓄积的雨水哒哒下落的声响。往常,即便下雨,面对雨停的间隙,鸟总是抓紧时间出没,低低飞掠,从远处的苍山到寺院的屋顶,只为寻找食物。
鸟往往比人类更加对周围充满敏感,对自然的变动似乎更加敏锐。
……
那年,开始接触佛教,开始接触寺院。
一天周末和互称师兄的年长居士出去,穿过街道,散步走一走,恰好晃悠到菜市场附近。
我们去放生吧,我说。
放什么?他问。
买到什么,放什么。
菜市场转了一圈,口袋里只装一点点钱,够买一只小小的乌龟。
乌龟被装在红色的塑料袋,拎着,走很远的路到一湖边,放入水中,甚至当时往生咒都念不清楚的我,信誓旦旦的觉得这算是一次放生吧。
返回,师兄将我提着一只乌龟放生,为其它乌龟念念叨叨道歉,原谅不能救你们的事当成玩笑讲给别人,描述的绘声绘色,有的觉得善良,有的觉得真作。
我却觉得,散步中如此的突发奇想,充满趣味。
面对菜市场各种各样等待宰割,被端上餐桌面临死亡的那些动物,我口袋里的钱,只能救那么一只小小的乌龟,那只随手被指,让老板装起来的乌龟,被我提在塑料袋晃荡了很久,走很远的路,再放入水中,随机中充满乐趣。
不知道那只乌龟会不会本是感觉难逃一死的绝望,忽然被放入水中,生命的逆转,在面对熟悉的水域,撑开四肢游走逃亡的时候,可曾知道,它是那么多动物,又那么多只乌龟中,何其幸运的一只,这种幸运,就像人间千分之一录取比例的考试,充满鱼跃龙门的玄机。
……
往后披上袈裟的日子,放生的事情,变得机械而仪式感满满,没有了当初看到唯一的一只乌龟能在水中获得逃生的成就感。
放生的动物也一车一车,一箱一箱,一袋一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也见惯了,发心放生的人得知放生能功德满满而且疾病缠身就应该多放生,纷纷出手大方。
放生的地点也从陆地湖边到大海。
放生的仪式感和那些佛教的经咒耳熟能详的闭着眼能念诵,再也不是当初念不清一句往生咒的尴尬。
做的最多的也是披着袈裟,捧着经书和师父们威仪徉序列队,为居士们早早买好的一箱又一箱的准备放生的动物们来一套全面的放生仪轨。
寺门口的大车,来不及看清,车里究竟装了什么样将被放生的动物,看上去,有的被挤压在一个袋子,有的集体浸泡在泡沫箱,有的仍然在蛇皮袋中挣扎,只知道靠近,动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每当看惯了这些,再看有时候拥挤的人类,那种人类有时候的拥挤,像极了被装在这里等待放生的动物。每当面对拥挤的人群,我在其中,我总是想,自己一定是当初一起被放生的物种,才要面临如此拥挤的缘分。
给一只庞大的乌龟写上放生的字样,丢入海中,看那些我未曾见过的海产品一边打听名字,一边吃惊的想,这样活生生的而且长成这般张牙舞爪恐惧的东西怎么能吃?
大概刻意屏蔽了视觉的感官,经过处理,最后端上餐桌的,只剩下味蕾的享受,放生时面对它们,不禁暗问,倘若看一眼它们活生生的样子还能下得去口吗?
很多时候放生,只是给了钱,顺便交代这些钱是用来放生,没有一只动物在亲自将它交付大自然的皆大欢喜。
……
所有历经的放生,记忆最深的却仍然是那种随性溜达到菜市场,用仅有的钱,放生一条乌龟,看着它在入水的那一刻。
但在佛法的熏修中,却慢慢将慈悲落实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比如说:
有时候坐车,看掠过窗户看到一卡车的猪,会脸贴着窗户,赶快默念经咒,为它们皈依。
比如说,为见到的几只羊皈依,旁边的人指着我一边笑一边给周围的人说,他在给羊作皈依唉,我却对他们的笑话不以为意,理所当然觉得那些羊幸好碰到了我。
比如说,见到每一样动物,总是记起菩萨戒中那句,汝是畜生发菩提心,这是佛说,一定告诉它们的。
这样的细节僧人常常会注意,比如说,这喂鸟的师父就忽然说,别打扰鸟,让它们好好吃。
……
武汉封城第二十五天,
爱护一花一草,
珍惜众生物命,我写下这些文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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