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住

有时,喜爱在一盏茶的流光里,喜爱在风花雪月的晨昏里,就这么看着自己,看自己的脸庞,看皮肤的色泽,看飞逝的春光如麻,鸡零狗碎,也看着绵绵的岁月里,停驻在枯枝,残叶,停驻在念珠,手边,看动念起起伏伏,然后安住。

修习中,上师常会提及安住这样的一个词,安住,多么美好,犹如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快意。亦如止语,收敛,没有一点点责怪,反而多了一份温柔,停下来,润润唇喉,一点点的,可以感受到肺腑中流淌着的暖与欢欣。或者是,某一刻心骤然的栖息,随着风落,花开,对视的一双眼眸,亮了,又淡淡的平静。

写作时,四周常寂寂无声,可以领略到安住的妙有,有时,是忘却了时间的一场花事,茶事,沉浸其中,是宁静给予的,时光的种籽,在心里浅浅的播种。

有时,在情绪刚刚升起的时候,惊喜的是能渐渐的遇见了它,一切在身口意中,静观感受。

我甚至可以体会到情绪的潮汐在脑海缓缓地流动,然而,此时,安住如一缕清凉的琉璃,从天空散落,化去虚无,不动声色。让人懂得了不自扰的自在,清澈。

或许于我们的心常常是随意飘荡的种子,正如三毛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所以它总是太散漫,支离纷飞。

我敬仰可以一直流浪的人,比如她。她爱的撒哈拉,有着望不到边际的沙海,有苍凉迷蒙的朝阳与落日,有着热情的风俗怪异的沙漠居民,有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

直至遇见,流浪异国,然后安住。而心在自然的人,是野生而自由的,或许如那浮花般绚烂,开至荼蘼。我以为,她的出走,是寻找着自我,寻找着可以安住的心那,比如那爱的人,爱的生活。

然而,世事走到尽头,都要有一个归宿。

好的结局是喜相逢,是以梦为马,随处可栖,且不固执的追逐远方。一心的追逐,是奔跑中时有回流,放马,归来。回首去看,我的一身一心,现在何方,是否停驻在我爱的地方,是否吻合我的节奏。

读庄子《应帝王》云,南海的帝王叫做“倏”,北海的帝王叫做“忽”,中央的帝王叫做“浑沌”。倏和忽常常一起在浑沌的居地相遇,浑沌对待他们非常友好,倏与忽商量着报答浑沌的恩情,说:“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呼吸。唯独浑沌没有七窍,让我们试着给他凿出七窍。”

于是倏和忽每天替浑沌开一窍,到了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细细想来,常常人又何不是容易做了倏忽,一枚小小的心,坐立不安,飘来逝去。看看别人,指点江山。也唯有一颗不肯着陆的心,或是混混沌沌,或是周而复始。

生命中,有许多纷纷扰扰,青春的躁动,羞涩的相思,让人无法安住。却在多年以后发觉,如水中明月,一场空。

回忆里,那个带着眼镜的中年教师依稀跃然眼前,谆谆教诲道“白头莫空悲切。”要知道以后,你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学习这么简单。多少年以后你们就会懂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那时,在座的我们,或有隔着书本翻着小说者,或有埋头伏笔者,或有望着窗外的飞鸟,痴痴的魂丢了,或是,被那栅栏外的洋葱圈,炸鸡排给引了去。那颗雀跃无比的心那,怎愿意多停留。

然而后来发觉,诱惑一直都在,从前它或许是口舌之欢,渐渐的或许是声色犬马。我们一直都在这小小的陀螺里,转啊转,或而有一刻醒来。

安住,亦如席慕蓉说,我最爱坐火车,一站站的南下或是北上,喜欢旅途中的我,只因为在旅途中,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地方。

在这个单独的时刻里,我只需要属于我自己,所有该尽的义务,该背负的责任,所有该去争夺或是退让的事物,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离在铁轨两端。

而我,在车厢里,无所欲求,在那个时刻里,我唯一要做的是安住在窗边,看窗外的景物变幻。

旅途,远行,不过都是在心上的神游。当你疲累,拖着沉重的行囊,疲惫的身体,你想做的依然是回家,小憩。那个地方是你永远无法遗弃的,也是最后倍加珍惜的。我们所要的,是那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承诺,是这一句你也在这里呀,然后,手拉着手,故地重游。

愿心里总有什么,是暗暗珍藏着的。如馒头上的朱砂红,旧瓷碗,谁的笔迹,残雪夕阳。

世间滚滚红尘,芸芸众生营营求求,许多人找不到安住之处。假如我们无时无刻,身心都不离柔和忍辱,不离慈悲喜舍,那不就能得到很大的快乐了吗?

佛光山的星云法师,曾著述云,如何安住身心。其中印象最深的一则是,要安住在慈悲喜舍上。这不仅仅是对于自我的修持,而是更高的境界。

《华严经》又云:常行柔和忍辱法,安住慈悲喜舍中。

慈,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及安乐因。

悲,愿诸众生永离众苦及众苦因。

喜,愿诸众生永具无苦之乐,我心愉悦。

舍,于诸众生远离贪嗔痴,心住平等。

原来,佛早已说,安住的身心,是因为离苦得乐而解脱,是因为众生的欢喜,而感到欢喜,于是,也想起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一个舍得能将祖宅改设成书院的人,一个心中能常怀他人的人,必然是喜悦的安住。

是的,安住,也唯有安住,才能安稳。如平常心,如道。才能与看不见的光阴互相抵挡,朴素、清白,妥帖,厚实。也唯有安住,可以让心沉稳,不乱,把寂寞和孤独都丢掉九霄云外去了。在那里,我与我的梦,触手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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