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爹娘】父爱似酒陈年香

“只要你们有出息，不管喝什么酒都有滋味，再苦再辣它也甜啊！”

父爱似酒陈年香

---

文 | 梁波

1

父亲喜欢喝酒，半辈子与酒为伴，无酒不欢。

小时候，家里的酒缸几乎从不见底。亲戚朋友来串门，父亲总要生拉硬拽留客人吃饭，无论菜多菜少，定要喝几杯。

那时，每当见到父亲把白瓷小盅倒满酒，眯眼仰脖喝下去，很陶醉很享受的样子，我就猜想：那酒，定是人世间的美味罢。

有一次，客人撺掇我敬酒，父亲同意了。我便学着大人的样子，斟满，碰杯，仰脖，咽下，却发现那琼浆玉液竟然又苦又辣，呛得我直咳嗽，喉咙顿时像着了火，一直烧到胃。父亲大笑着告诉我：“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才能尝出酒的滋味。”

父亲酒量不错，一斤白酒不在话下，但他并不酗酒，很少喝醉。在我记忆中，父亲少有的几次酩酊大醉，都和我直接相关。如今每每忆起这些陈年旧事，总是禁不住鼻酸眼湿。

2

我在兄弟姐妹五人中排行老幺，平时倍受溺爱。

上初中时，我开始变得叛逆虚荣，贪玩骄纵，经常和几个小伙伴一起逃课玩游戏、甩扑克、打台球、看电影，甚至练武术、打群架，干各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学习成绩越来越差，考试名次不断下滑。

父亲是个乡村木匠，一年到头早出晚归，忙着给乡亲们制作家具农具，挣得薪酬养活一家老小，无暇顾及对我的管教。

直到班主任托人捎话，父亲才知道我在学校是如何荒废光阴、不思进取，是如何“朽木不可雕”“破罐子破摔”。

那天，父亲独自喝了很多闷酒。我放学后刚入家门，父亲就厉声朝我喝道：“你给我过来！”

我朝父亲走过去，迎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撞见一双通红的怒目，赶紧怯怯地低头躲在几步之外。

面对“为什么不好好念书”的质问，我说出了辍学打工的想法。顿时，父亲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指着我鼻子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要是不好好读书，老子今天就揍死你！”

后来，母亲闻声赶来调停，这场“辍学风波”才以我的认错表态告终。时至今日，每当想起父亲眼中充满杀气的怒火，每当揣摩父亲沽酒买醉的无奈，每当体悟父亲“望子成龙”掺杂“恨铁不成钢”的复杂心情，我依旧感到愧悔难当。

3

上高中后，我渐渐体会到父母含辛茹苦的不易，改掉了贪玩偷懒的毛病，学习成绩逐渐有了起色，但高考时发挥失常，名落孙山。

至今记得公布高考分数那天早上，父亲特意打满一壶酒对我说：“要是考上了，今天就一醉方休。”当我查完分数回到家，父亲见我耷拉着脑袋蔫巴失落的样子，不待多问就知道了结果，他眼里激燃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啥也没说，转身离去。

我羞愧地瞥见一个背影：原本高大的父亲，那一刻却如同被人偷走了一段脊椎，瞬间矮了半截。

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醉得像一滩泥。我彻夜无眠，父亲失望的眼神和叹息像鞭子一样，猛烈地抽打着我的心。

焦灼落寞的暑假过后，我心有不甘，“回炉”进了复读班。在随后炼狱般的一年里，每当我挑灯夜读疲累不堪时，似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提醒我咬牙坚持，鞭策我不可懈怠。

功夫不负苦心人。2000年，我终于以不错的成绩如愿挤过高考独木桥，被哈尔滨的一所高校录取。

父亲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于是买回好多好多酒，邀请所有亲友邻里，大摆宴席。席间，父亲难掩满心欢喜，接受亲友道贺时，总是爽朗地开怀大笑，给每位客人敬酒时，定要喝光满满一杯，眼中洋溢着兴奋，脸颊泛着红光，直到醉得不省人事。

4

大学期间第一个寒假，我回家时买了两壶酒。父亲接过这份特殊的礼物，咧着嘴呵呵笑，高兴得像个孩子。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青岛海军部队工作。那年春节回乡探亲，我给父亲买了一壶他从未喝过的上好老酒。待询完酒价，父亲呵呵笑着说：“你个败家子哟，这一壶酒的钱，在老家能买好几十斤米酒呢。”

父亲打开酒，给我们各倒一杯后，盖好瓶盖，像捧着宝贝一样藏到橱柜深处，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酒，我要留着慢慢喝。”

我心里清楚，父亲不过是想慢慢品咂儿子的一份孝心。

后来，我在外漂泊打拼，结婚生子。单位分了公寓房后，我提议把父母接来一起住，但父亲为了不给我们添负担，坚持要留在老家，守着破旧的老宅。我拗不过，只好和哥哥商量，为老人新盖了二层小楼，让父母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乡间安度晚年。

5

前年，七十多岁的老父亲突发脑梗阻，所幸抢救及时才保住性命。我回家探望时，惊觉父亲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已是风烛残年，医生不让他再喝酒了。但那一次，父亲执意想要喝点酒，我担心老人家身体吃不消，于是给他开了一瓶啤酒。

我端起满满一杯白酒，敬老父亲，再次品味那又苦又辣的液体流过喉间，再次聊起我年少时给客人敬酒的糗事，父亲慈祥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们有出息，不管喝什么酒都有滋味，再苦再辣它也甜啊！”

忆起父亲半生艰辛的点滴往事，望着父亲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想着父亲晚年清冷的乡间生活，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淌了出来。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忙拭泪笑答：“没事，爸，这白酒，有点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