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熙路修钟表
作者 ▏蒋少龙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我不是宿命论者,但我相信人生其实就是一连串的偶然。
1971年的12月底,我从知青上山下乡的仁寿县调回成都,通知书要求我过了元旦去位于走马街的成都市百货公司报到。因为过了元旦就是1972年了,这样就可以少算一年的工龄。要知道那时的工龄可值钱了,多一年工龄比少一年工龄,工资是有一定区别的。
当时知青调回城,大多是顶替父母,即由父母所在单位招工调回。我的父母都不在商业部门工作,何以百货公司调我回成都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一位要好的同学,他的父亲是商业部门的,认识到仁寿县招工的那位负责人。这位负责人问我同学的父母,在仁寿还有没有需要招工回城的亲戚朋友。由于我的同学已先期调回成都,故他的母亲就把我的名字告诉这我招工者了。就这样,阴阳差错我调回成都,也算是开了一个小小的“后门”吧。
到公司报到以后,被安排住在公司二楼集训。集训结束后,统一分配工作。我们是成都市百货公司招工的第二批知青,大约有几百人。绝大多数人都被分配到各个商场当售货员去了,其中人民商场、百货大楼等分去的人最多。我与另外一位女生被分配到器材店,全称是成都市百货公司钟表眼镜缝纫照相器材专业商店。
器材店那时很牛哟!现在的人恐怕不知道什么是“三转一响”,可那时候是真正“高大上”的奢侈品。“三转一响”指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其中的“两转”就属于器材店经营,即钟表和缝纫机。还有照相器材,那时可是只有富人才玩得起的东东。至于戴眼镜,那是斯文人的象征,配一副眼镜当时就要10多块钱,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
器材店在成都市的闹市区春熙路北段,那时有三个门店和一个库房。缝纫照材商店位于现在的“亨得利”、钟表眼镜在现在的“精益眼镜”。眼镜商店前店后厂,即前面是门市,经营验光、眼镜架及修理诸业务。后面是磨制眼镜片的工厂,那时的镜片不像现在用的是树脂,而是用光学玻璃磨制而成的。旁边的钟表商店那时候看起来就要洋气一些,宽阔的一楼大厅经营钟表销售和接洽修理业务,二楼分别是修钟车间和修表车间。
我幸运地被分配到修钟车间修理闹钟。修了一两年钟,后来我又被调到修表车间修理手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理钟表首先必须运用工具和使用工具。主要有:放大镜、镊子、表起子、开表器等等,这些工具大都小巧玲珑。修理钟表的技术好不好,与使用工具的娴熟程度成正比。
修理钟表是一门技术活,以前曾经把修理钟表的人称为钟表匠。修理钟表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说它简单,因为绝大多数钟表的修理主要就是清洗油腻。
以前电子表还没有出现,钟表都是机械式的。机械式的钟表使用久了就会出现油腻发生故障,所以需要定期进行清洗。清洗和注润滑油简称“洗油”,是钟表修理中的一项经常性的非常重要的工作。洗油的目的是为了保持表部件的清洁和机件的必要润滑,从而保证表机零件的精密度,提高表机的走时精度和延长表机的使用寿命。洗油包括清洗与注油两部分。清洗是把机械所有的零件全部拆卸下来,用专用清洗液(航空汽油)把运行过程中淤积的油腻清洗干净。等清洗液挥发干之后重新装配好,并注上专用的钟表油,经过检测和调试好,整个洗油过程才算结束。
说它复杂,是因为修理钟表不仅仅是洗油那么简单。
举例来说,那时的钟表还是稀缺品甚至是奢侈品。当时常见的进口手表主要是英纳格、梅花、罗马几种。这些进口表的零件都是专用的,不易配换更不能互相使用。如果零件坏了,客户又要求修理,那就考修理师傅的手艺了。
比如手表的表甩被誉为手表的心脏。表甩的轮轴大概只有人的头发粗细。如果轮轴被摔断了,进口手表那时一般是没有零件可换的。要修理就必须在那么细的轮轴上钻一个洞,然后再在这个洞里安上一个轴尖。可以想见这是多么一件精工出细货的高难度工作,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这不是任何一个修理工都能办得到的。
修理手表没两年,可以说是刚刚入门。突然有一天,商店经理来找我,要我跟随公司的美工去昆明参观户县农民画展,回来后负责商店橱窗的设计美化。就这样,我由钟表修理工变成了美工。
后来“文革”结束了,恢复高考,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器材商店。
再后来,商店改制,一分为几。钟表商店改制为股份公司,即今春熙路的亨得利。改制的结果,绝大部分职工买断工龄,每人拿了万把块钱走人,而个别头脑“灵光”者贱价收买了公司股份,成为新贵。国有资产变相流失,公有制私有化了。
上帝在此处关了门,又在别处开了窗。幸好我考上大学走了,否则的话,早在上个世纪九年代我就“光荣”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