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杯中外诗歌散文年度赛入围展：311号李桂明

煤，比火焰更深邃的伤口（组诗）

李桂明

《井口，有一条船在摆渡》

井口，通向比火焰更深邃的伤口

一群鹰，噙着夜色飞行

打卡机，是唯一能认出和记得

他们的人，0520，1314，2599

每次，他们都把自己存放进去

兑换成一些数字，留给亲人

由此，一群人上来，一群人又下去

最后一节阳光至此断裂

罐笼，垂直升降

一趟趟往返于炼狱与人间的摆渡

他们一直远离河岸

他们早已习惯了身体里

堆满石头与铁器，堆满尘世的微光

他们头顶矿灯，再系一根红腰带

以勒紧命里安放的这条小船，载满海水

那天，被抬出井口的父亲

多像一块煤压制过的三页虫

每动一下，就会从他的身体里

漏下许多煤粉，多像骨胳燃烧后的

灰烬，蹲守在人间

《井巷，通往下一个渡口》

这不是秦陵，没有那么多的墓道

暗藏悬念，成为历史耀眼的闪电

没有一尊方鼎或金器

可以借用来充填或镀亮身体

养一养他们阴暗潮湿的脾气

井巷，对于这些挖煤者

只是安放身体的一个道场

他们超度每一块煤和石头，超度

这些原本是植物的命题，在一场劫难中

历经亿万年还未消亡的苦痛

他们超度黑暗，超度黑暗中一些隐秘的东西

将身体里的骨头、盐和水分全部挤压出去

用以兑换尘世，一座落魄的庙宇

存放他们满身的污泥、塌陷的身躯

手，脚，衣履，面部以及鼻孔和肺里

爬满黑暗细碎的尸体。马蹄声里

他们是兵马俑坑外还在厮杀的那些石器

他们将矿灯调到最亮，给黑暗中的每一根撑木

每一台设备，甚至废弃的螺丝，这仅有的一些亮光

以此告慰人间，他们依然身怀血气

他们拼命想从身体里多抠一些煤出来

作为粮食的一部分，喂养烟火，喂养世间底气

即使再微弱的喘息，也会有一些温暖怀揣雨水

他们相信，每一条井巷对面，定然有一个渡口

直通某个济世的词语——

百年之后，他们从一堆矸石中

读出了自己

《井底，一大片岩石在头顶蠢蠢欲动》

风湿病愈加严重，煤层与岩石开始老化

每垮落一片，都会令他陷入生死绝地

他用木柱子不停地支撑顶板

就像用命，顶住他日夜坍塌的腰

他患有头痛病，时常发出断裂的声音

抑郁症的灯光，贫血的设备，狂躁的瓦斯煤尘

一次次加重他的病情

从十八岁到四十八岁

他一直生活在一块岩石的裂缝中

他很需要一片止痛药

让头顶的岩石保持稳定和安静

他说，失忆之前，要在这块岩石上

喊出一枚铁钉

《盲巷，隐秘的自闭症患者》

尘世间，所有的疼痛

都囿于无路可走

比如盲巷，无异于一节阑尾

成为煤和岩石失语的隐秘

风，将他们体内的灯盏吹向黑暗

黑暗尽头，一条蛇潜伏着岩石的诡秘

他们每窒息一次，自救器就会死亡一次

于煤尘与炮烟中，他们一次次解救自己

钻木取火。用一根锚杆占卜七尺之躯

他们终究难免奔波之苦，生命之虞

臆想以一块煤挽救另一块煤

抹平一条盲巷对另一条盲巷的恐惧

他们无所不能，却又两手空空

一些暗物质呈现出光的悲悯

唯有带血的脐带，才能

将头颅从一场事故中拔出

《班中餐》

班中餐，一人一份

一个馒头，一根火腿，一袋榨菜

在井下，这多像一个女人擎出她的乳房

给孩子喂奶

面对一个馒头的白

面对他们头顶靓丽而黄金的祖国

他们是多么的自形惭愧和无地自容啊

窑衣，是黑的，脏的

脸，是黑的，脏的

手，是黑的，脏的

嘴，也是黑的，脏的

该先拿哪一个呢

无论拿那一个

对于它们都是一种玷污与亵渎

他们实在不愿将自己不洁的一生

传染给它们

面对一个女人，面对母亲

他们不配做她的孩子

作者：林 风，本名李桂明  1972年生，山西省晋中市作协会员

昵称：林风